嘿,亲爱的老爹
01
我们这里管父亲叫爹,叔叔则称呼为爸爸。
我管我五叔叫五爸,六叔因是父亲最小的弟弟,而我们称最小的一般都是老什么,所以,我们都直接称呼六叔为老爸。
因这称呼,倒还闹出过很多笑话来。
比如,曾经的舍友,他们刚开始一直疑惑我的爸爸到底住在哪儿?怎么一会儿住在婶婶家,一会儿又住在我家呢?
我的爸爸到底有几个老婆?几个孩子?
后来,随着聊天的深入,我们发现大家老家对亲属的称谓很多都不一样,这才解开了舍友心里的疑惑。
我也从那时开始,每当跟别人聊起自己的父亲,总要解释一句说:我爸,就我爹哈……
现在,也慢慢地改口,开始用通用的称呼来跟别人聊自己家的事情。
02
我的父亲生于六十年代,是爷爷的第四个儿子。
爷爷共有八个孩子,六男两女。父亲前面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身后还有两个弟弟。
父亲成长的年代,是物质非常匮乏的困难时期。再加上爷爷的孩子多,父亲小小年纪就跟着伯伯们到生产队挣工分。
父亲人小却机灵,因此总是被派到外面去,跟着年长的人一起帮队里买饲料,或者运输骡子吃的粮草。
爷爷看父亲聪明,本来有意培养父亲读书,可是父亲到了初三时看自己的哥哥们都是早早担起了光阴,他就开始找借口逃课。
爷爷几次亲自“押送”他到学校后,都是爷爷前脚刚从前门出去,他便后脚从后门跑了出来。
看着我父亲无心书本,爷爷用鞭子几顿好打,后来也便放弃任由父亲去吧。
对于父亲上学的经历,我只是听姑妈讲过,并不曾问过父亲当时的学习情况究竟如何。
直到我读了大学,有一次,我到五叔家玩。听着我和堂妹们在谈论一篇作文,五叔跟我说,我父亲当时的学问在全乡青年里名列前茅。
父亲不仅亲自编写剧本,还排成舞台剧,在乡里公演。
不论是书法比赛,还是作文比赛,父亲总能取得好成绩。他还是乡里五公里越野赛亚军,篮球队主力。
听着五叔讲我父亲的这些陌生经历,我第一次从别人口中看到了不一样的父亲。仔细一想,难怪我每次带回家的课外书,父亲都会熬夜趁着第二天我走前看完。
我现在还记得,我第一次爱上阅读,就是看父亲的大抽屉里珍藏的那本1984年版的《读者文摘》年刊。
那时的《读者》还叫《读者文摘》,篇篇经典,为小小的我打开了很多扇窗户。虽然识字不多,但透过这些窗子,我看到了外面精彩纷呈的世界,在心里埋下了一颗即将发芽的种子。
后来,我陆续看完了父亲为数不多的书,有《新儿女英雄传》、《青春之歌》等,也发现父亲竟收藏了十几只精致的钢笔,总是偷偷拿来,吸饱了墨水,在自己的本子上写写画画。
读四年级时,我看了一篇新闻报道,迷上了毛笔字。看我自己乱模乱描,父亲开始教我练毛笔字。
学校发了一张乐谱,让自己找家长学,父亲用两个小时教会我唱《歌唱祖国》。
看到我问同学借回来的《故事会》上一则笑话,他便顺手写了一首打油诗。
现在想想,我的父亲,虽是农民出身,却处处传递出一种文人的浪漫主义情怀,这一点,对我和弟弟的生活习性养成特别重要。
03
父亲是个很重仪式感的人。
小时候,因民族风俗,我们这里的回族还没有今天这么重视春节,母亲对宗教更是虔诚,不允许我们跟着周边汉族一起庆祝。
然而,听着城里传来的阵阵鞭炮声,我和弟弟心痒的就爬到墙头上,看远方的烟火。
父亲说,我们忙活了一年,现在可以为孩子多置办点吃的,不为庆祝新年,就为大人孩子图个高兴。
于是,母亲妥协,支起案板和炉灶,为我们包饺子。我擀面皮,父亲和母亲包。
父亲讲他小时候,即使家里再困难,奶奶也要在年三十这天,拿出锁在柜子里招待客人用的糖罐,给他们姐妹八个一人抓一碗八宝盖碗茶喝。
喝完盖碗茶,奶奶便用平日里积攒下来的白面,剁了酸菜馅,里面加点羊油,给大家做一顿白面饺子。
所以,哪怕家里这一年发生了再大的事情,到了年底,大家心里还是觉得有盼头。
初一的早晨,我和弟弟醒来,父亲就给我们拿出提前买好的花生瓜子和糖果,我俩装满一口袋,就往伯母家院子里去玩了。
每到我和弟弟回家或离家的时候,父亲总要到街上买些平时我们不易见到的吃食,叮嘱母亲一定要怎样怎样做才好,哪个步骤都不可少去。
看着饭桌上的丰盛,我们总会感觉出一些异常的兴奋。再难的日子,有了父亲每次充满仪式感的餐饭的迎接和欢送,我们也信心满满。
对于吃和穿,父亲也是很讲究的。吃要吃的精致,穿要穿的干净整洁。
每到饭点,如果临时发现少了什么配料,母亲总会说将就一下,父亲则不会,他会骑车出去买,让每一顿饭都色香味俱全。
所以我现在也是,为了自己或家人想吃的某种食物,哪怕耗上一天,我也要特别用心的在厨房待上一整天,为了所爱之人心头那一抹满足和幸福,我觉得很值。
那些年,父亲做泥瓦匠,每天出门干活都另带一身干净衣服,等结束了一天的劳作,父亲便在主顾家里换上干净衣物再回家。他总说,一个人的形象很重要,穿不了贵的,但穿干净些总还是可以的。
不论我到县城里读高中,还是到省城念大学,再到后来去北京读研,临出门时,父亲都会跟我说,穷家富路,多带些钱,以免有紧急情况。
每每听到父亲的话,我的心里都会生出一些底气来,很少因为金钱的匮乏而感到自卑。
就是父亲对于生活细节的这些讲究,织起了我年少时期对生活的热爱和期待,让我在独自行走的路途中,内心中依然充满对抗平凡岁月和琐碎生活的情趣和力量。
前年,我和弟弟相继成家,家里原先的那些成年摆设没处安放了,就随意放在以前搭的牛棚下面。
父亲看着院子里乱糟糟的,说要把旧家具劈了当柴烧。我看看这些摆设全是父母当年结婚时的家具,也算是陪伴了我和弟弟童年时光的亲密伙伴。
我心里不舍,遂在其中挨个翻腾,半天,找出了很多书籍和小本子来,竟有我和弟弟从小学到初中的素质手册。
我发现,从小学二年级有素质手册开始,直到初三第一学期,父亲给我的家长寄语上一直写的都是同样的一句话:请老师抓紧学生学习。
翻开弟弟的,才发现弟弟的素质手册上亦如是。
04
那一年,父亲送我到北京读书。
我们坐着22个小时的硬座,而那时他刚好得了坐骨神经痛。一路坐下来,父亲的双脚也肿了,腰椎也痛的厉害。
尽管那样,他还帮我提着重重的行李箱。
每当想起他提着上百斤的箱子跟着我倒地铁,往返于那座繁华都市的表面与地下,我的心里就难受好一阵,因为那五六十斤的书我后来一页也没翻过。
说起父亲的这次北京行,我的心中充满了愧疚与遗憾。
父亲一直想去爬长城,而我太懒得动了。我怕晒,又晕车,想了几个借口,只带父亲去了故宫,去天安门看毛主席。
我们先到了故宫,却因为六十元的票价而犹豫不决。最后,父亲只在故宫的侧门里转了两个小时,终是没能进去。他对我说,你以后少不了和同学来,爹就不进去了。
可能是为了弥补心中的遗憾,也可能是想和女儿合影留念,父亲主动找广场上照相的人拍了几张照片。有一张照片上,父亲一手叉腰,一手扶着门柱,背后是故宫的红漆大门。
由于在故宫那里耽搁了时间,我们到达毛主席纪念堂时赶上下午放假,所以没有看成。
我知道毛主席在父亲这代人心中的分量,于是,第二天,我坚持又带父亲去。
因为第一天没有看到,父亲担心又迟了。
他并不知道地铁两分钟一趟,所以,当我们上了地铁又被挤满车厢的人挤下时,他慌了。
而我当时正低着头,没有注意他。在听到地铁播音,车门即将关闭时,父亲竟双手抻着即将关闭的地铁门,喊着我赶紧上去。
没等我反应过来,地铁执勤的北京大妈就已经冲过来,嘴里大喊着:挤什么,挤什么,这趟没了赶下趟,没坐过地铁啊,有点素质成吗?
说话间,周围的人群迅速围了过来,用就像看瘟疫一般的眼神,看着我的父亲。我急忙上前拉下父亲,跟他说等下趟。
车开走了,但车厢里有个妇女望着父亲满眼惊恐与嫌弃的眼神深深刺痛了我的心,我强忍着泪水,紧紧挽着父亲的胳膊,对着还大声嚷嚷的执勤人员喊:对不起,这是我爸爸,他就是第一次坐地铁,不是有意的。
我虽是道歉,但声音却大的理直气壮,执勤人员也愣了,看了看我,没再说什么。这是我第一次维护我的父亲,听了我的话,人群也渐渐散开。我心里生出几许骄傲与自豪来,为着我的勇敢,也为着父亲不再是刚才的窘迫而是一脸坦然。
排了近两个小时的队,我和父亲终于看到了毛主席。看着父亲一脸的虔诚和神圣,我眼眶湿润了。
参观完毕,看到毛主席纪念堂外有卖纪念品的。我和父亲进去逛逛,我见出售的钢笔很精美,父亲便要我挑两支钢笔,我和弟弟一人一支。
一看价格,都不算便宜。我心想父亲连故宫都没舍得进去,现在竟要给我和弟弟买这么贵的钢笔,我不肯,说只给弟弟一人买就行,我现在不用钢笔。
父亲硬要我挑两支,我最后挑了一支58元的暗红色钢笔,给弟弟挑的是88元的亮红色。
从店里出来不久,父亲觉得给男孩子不应该买红色笔,他执意要去换个颜色。可是要进店,必须还得再进一次纪念堂。好在临近中午,要参观的人已经不多,我们只排了半个小时就进去了。顺利地换了一支蓝色笔,父亲高兴的收了起来。
我那时候血压低,可我自己并不知道,一直晕乎乎的,还以为中了暑。父亲给我买了一支老北京冰棍,我吃的意犹未尽。
走了几分钟,又遇到一个卖老北京冰棍的,父亲竟又给我买了一支。这一次,我和父亲一人手里一支冰棍,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吃。
看着眼前的人来人往,再看看我亲爱的父亲,我的内心踏实而富足,感觉自己真的是好幸福。
05
父亲只是个平凡的父亲,他没有刻意研究过怎么教育子女,更不是什么教育专家,在养育子女的路上,他的方法就是他的性格和品性。
他虽然脾气差,但对我和弟弟却出奇的有耐心。
他没有那么伟大,但却给了我和弟弟一个温暖的家。
是他陪我们说第一句话,用爱浇灌我们长大。
他很普通,却是我们的爸爸。
后记:写下这段文字时,我忍不住泪水涟涟,由于私人原因,我没法透漏更多的细节,我只想说,关于父亲,他和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和弟弟的人,其他人都不具可比性。
谨以此文,献给我亲爱的老爹,父亲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