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故事每周500字校园小说

泥水成河(19)

2018-07-31  本文已影响13人  第六只眼
泥水成河(19)

渡口二十年前就被我脚下这座水泥大桥取代,取名“吉祥”。

虽然每次回乡,都必要从这座桥经过,但想一想,自从这里通公交,已经很多年没有在桥上落过脚了。

当年让我觉得无比气派无比自豪的吉祥桥,如今已经变得很不起眼,又矮又窄,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桥两边的栏杆也不完整了,进出河塘里的各种运沙车不仅压坏了河塘里的柏油路,也让这座桥伤痕累累。

我在桥上漫步。走到桥中央,我忽然又想起了麻子大叔。

那年,我大学毕业,回到了镇上教书。吉祥桥通车之后,我攒下了两个月的工资去县城买了一辆凤凰牌自行车,兴高采烈的从县城骑回来。

回到渡口,上了吉祥桥时,正是傍晚时分,夕阳照着高高的宽阔平坦的桥面,很是壮观。因为兴奋,我下了车,推着自行车慢慢走着。走到大桥中央,看到麻子大叔坐在栏杆下面的石阶上。

他在哭。

我能理解他的哭:他失业了。当初,上游铁路桥附近出现第一座浮桥时,他在渡口总是恨恨地骂:狗日的浮桥!

如今他总不能再骂狗日的吉祥桥,那样做的话,很快就有人向上举报他对革命事业心怀怨恨了,估计连罗锅爷也不支持他的。

打破一个旧世界,创造一个新世界。桥头的堰坡上,麻子大叔小屋外墙上,鲜红的大字标语宣告这个小屋的主人成为被推倒重建的这个新世界的一片瓦砾。

所以,我知道,麻子大叔的哭绝不是因为幸福。他可能是唯一一个不为吉祥桥的出现感到高兴的人。

我不知道如何安慰他。我把自行车扎在那里,就那样陪着他在大桥上默默坐着。

麻子大叔不久就从渡口的小屋搬走了,从此我再也没有看见他。

我还想起了罗锅爷爷。

麻子大叔走后,罗锅爷爷住进了他堰堆上的小屋。修建吉祥桥的时候,大槐树因为挡路被砍了,罗锅爷爷的花生瓜子摊儿就摆在了桥西头的台阶上。

南来北往的沙船越来越多,在停船装沙的日子里,罗锅爷爷的小屋里,梨花木板又打起来了,船客们临走的时候会给罗锅爷爷留下他们自己吃用的东西。

罗锅爷爷在某一个夜晚睡去,没有再醒过来。杨老师披麻戴孝,把罗锅爷爷送下了地。给罗锅爷爷下葬的时候,我去帮着抬了棺。虱子爹接替他爹坏腿,成了我们杨家湾的送幡客。他在罗锅爷爷的棺材放入金坑,等待落土时,高声叫道:“乡人杨义,时年八十有四,无病无灾,寿终正寝。孝义男纯德,泣血别亲,从此黄泉路远,莫再回头,早走快走,早得托生。”

那天,我第一次知道罗锅爷爷的名字叫做杨义。

时间过得真快。就像孔子当年站在这条河流的上源的慨叹: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二十多年就这样随波流走了。随着时间消逝的,还有两岸的堰堆、堰堆上的树木、坡上的小屋、小屋的主人,还有随着时光流逝慢慢长大变老的当年的孩子,——在桥上徜徉的我。

有人喊我,是罗思武。他现在身体发福了,显得又高大又魁梧,很是出乎我意料。在我的印象中,他曾经是瘦弱而又怯懦的。

他从河边的沙堆子里向我走来,说他在船上,老远就认出来是我。我跟他打了招呼,说上午看过了它家的新房子,很漂亮,很气派,我向他表示祝贺。他很谦虚的表示,只是农村人的习惯,有几个钱就想盖个房子,我说我很理解。

我们站在桥上吸烟。他很热情,也很健谈:向我介绍他的沙塘子,他的大船,他的理想,以及他主动当五队队长的打算。以前,我们没有这样交谈过。听了他的话,我对他平添了许多好感:这是个很有想法的人,赶上了这个有想法的时代。

我甚至想:如果当初他能会顺利上完高中,他的人生命运就会截然不同。凭借当时他家的势力,他会先于成材参军去部队,也许会成为中国人名解放军某师某团副团长或者团长,或者他会成为杨家湾小学的一名代课教师,就像援朝的姐姐和小张老师一样,现在他们都已经转正成为正式的教师,当了正式的国家工作人员。在杨老师的葬礼上,我有见过他们。很遗憾的是,从援朝姐姐的口中得知,援朝去年也因为一起交通事故意外离世,跟雪莲一样。

罗思武请我去参观他的沙塘子,看看他的捞沙船和吸沙泵。看来,他很自豪他现在拥有的这一切。看着他自满自得的样子,我脱口问出了这么一句:“为什么你从来没有想过去找找立春?”

他像受了某种打击一样停下了他正要抬起的脚步,吃惊的望着我。

我告诉他,几个月前的一天夜里,我梦见了立春。

我还告诉他,我梦见自己掉进这河水里,救我上岸的是他们家那条狗。

他缓过神来,笑着说:“你是人民教师,是文化人,怎么还这么迷信?”

我问他:“我以前有机会见过你家的狗吗?”

他问我:“你怎么确定是我家的狗?”

我说:“上午在你家门口,我见过,确定无疑,是我梦中的那条狗。”

他看着我,问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不是我想表达什么。是梦中的立春,他明明想跟我说点什么?

他平静的说:“也许,他早就死了。我找他做什么?”

我惊讶于他的平静,如同惊讶于桥下这秋日的河水。我说:“他不会死了,我相信他会回来的。”

他说:“我没有想到你还能想着他,可是我已经把他们全部忘记了,我不愿意想到他们,也不想和别人说这个话题。”

我说:“立春不在你说的‘他们’之列,他是无辜的受害者。”

他嘲笑地看着我:“无辜的?你怎么知道他是无辜的?如果他是无辜的,那他跑什么?他就会像我一样,好好的在家里呆着,你看我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吗?”

我看着他,沉默半晌,还是鼓足勇气跟他说:“是我,让立春跑的。”

他吃惊地问:“为什么?”

我指着面前平静无波的水面,跟罗思武说:“是个误会。”

罗思武也沉默半天,把手里的烟头狠狠吸了一口,然后扔进桥下的河水里:“如果是个误会,他早就回来了。”

虽然我不知道立春会不会回来。但是,在当时那种情况下,那的确是个误会。

罗思武的态度使我不满:无论怎么说,立春都是他的亲弟弟。如果还活着,就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缘:罗思武迄今已经离了两次婚,结了三次婚,可是依然没有生出一男半女。罗思武坚称他没有任何问题,村里很多人都说亲眼看过罗思武在北京上海的大医院里拿回来的检查报告。

罗思武说:“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我说:“当然了,你知道我们小时候是多么要好的朋友,而且他那么小,怎么会参与到大人的事情里面呢?”

他说:“我一直以为,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不会还有别人记得他的。”

他问我是怎么过来的,我说步行,边走边看过来的。他说那好你等等我。说着去了他的沙塘子边上,开了一辆黑色的别克过来,跟我说:“上车吧。”我问他去哪里,他说:“你跟我回一趟家吧。”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