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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楼

2021-07-23  本文已影响0人  范映

陆爷是少有的来茶楼听我评书的人。

也是冲我评书来的人中唯一一个穿长衫的。

茶楼不大,正大门两条杠分三个口,中进旁出;跨门槛右手边上是L型长柜,摆着几大缸老板自己泡得青梅酒,老板有时候坐柜子后面看电视,自嘬去不少。

一楼大厅零散摆着十来张桌子,藤木编得椅子围着桌子放成圈儿,在那最前面摆了个红木漆的讲桌,那就是我工作的地儿了,一般来说上面只有一壶茶,一块惊堂木,一个麦而已。

至于二楼是雅座包厢,那的客人是不听我这糟践货的。

便是说实话现在人有几个听评书的?来这茶楼的,又有几个在心底不嫌我烦?于他们而言,放两首流行音乐比听我说书要快活多了。

也多亏了我老板坚持认为开茶楼的,里面一定要有个说书的才有味,尽管不知道是什么味,但事关我温饱死生,自然是举双手双脚赞成。

但这陆爷是个例外,他是来茶楼的客人里头一个冲我来的!

打陆爷第一次来我就觉着他不一般,高高的一个白胖子,一身灰朴大长袍,打眼一看比我还像说书的;一只手里盘着核桃,一只手掀下袍坐下,点一壶毛尖儿,一盘瓜子,再来两盘绿豆糕;一坐就是一个响午,也不见有客来,我一下就明白了,这是来听我说评书的。

后面人来得次数多了,这前脚跨过门槛,后脚跑堂的就给引到位子上了,落座就有老三样给摆上。

但不管来几次,都是那一袭灰长袍。

我总是盼着他来,虽说他冲着我来不会使我雷打不动坚如磐石的工资有一点点涨幅,但他每次来都会捧场性的叫跑堂给我上几盘瓜果,有时是糕点,总归有个零嘴儿;像他这样守老祖宗规矩的人,不多了,我属实是喜欢。

于是闲暇之余我也会去他座上聊个几句,也算是个点头之交了。

这天儿老板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搞哪弄了台投影仪来,说要给我们看看大师风范,就在大厅里放起来侯宝林说相声。

我也乐得清闲,在下面有一茬没一茬的磕着瓜子儿。

这陆爷一进门就傻眼了,这台上不放大小伙子该放投影仪了?

眼珠子一转悠瞧见我了,冲跑堂摆摆手就奔我来了。

我一看陆爷过来了,赶忙收拾桌上的狼藉,陆爷过来也不客气,落座就问

“怎得今天放假啊不上去?”

“不上去,不上去,今儿老板来性子了”我笑着回答他“反正工资照发,没差!”

陆爷也乐了,对着跑堂的说不要以前那老三样了,又问我能不能喝。

我想了想指着柜台上几大缸说那个行。

陆爷对着跑堂的要了十两青梅酒,三碟绿豆糕,三碟牛肉干;我心想新三样!

老板也来劲了,平时没人点他的青梅酒可是把他给憋坏了,这下逮到个自然就不会轻易放过,张口就开始吹嘘

“老陆你可算是走了运了”

“咋了”陆爷看老板神兮兮的,也有点被虎住了。

“我这青梅酒一般可不容易喝到!”

陆爷探头啾了几眼柜台“我寻思那不是还有几大缸吗?”

“那是他们不懂!”老板眼看唬不住人,急眼了“我这青梅酒用的青梅是从河南许都运过来的,你知不知道许都?当初青梅煮酒论英雄就是在那!我这青梅就是曹操煮得那个的孙子辈儿!”

“再说功效,开胃健脾生津止渴自不必多说,这夏日解乏,冬日暖身更是好手,这喝得多了,喝个三五十年还能延缓衰老还……”

陆爷接过海碗一抿,赞叹道:“当真是清凉解暑,这一口下去,胸中郁集之气荡然无存。”

老板正要得意,又听他说

“真是一碗极好的青梅汤。”

老板扭头就坐下继续看她的小电视,嘴里还叨叨着什么“不识货”什么“憨批玩意”什么的。

我不敢笑大声,赶忙捏起一块绿豆糕送入口中,上下一碾,绿豆糕顿时在口中化为粉末,又与口水搅和粘作一块,牙齿轻挂舌苔,密麻麻的香味在口中绽开。

捧起海碗,碗中冰块碰撞碗璧啷当响,抿上一口和着糕点咽下,一时间辣气由胃从喉口贯出,又恰遇上绿豆糕的甜味与青梅酒的薄酸还留存嘴中,三股势力在嘴里刀兵相见,攻城掠地,好不刺激。

等他们消停了,又将牛肉干送入口,若说绿豆糕是江南娇媚小家碧玉,那么牛肉干就是塞北红装热烈胜火,她的韧是足以让人反复咀嚼,又在一次次的咀嚼中,她自身的盐分完全溢出,再加上火辣的身躯,真是让人忍不住皱眉一口一口的把酒送下。

老板的酒意外的醉人,没一会我就已经醺醺然,陆爷更是红着一张烤鸭脸在一旁傻笑。

“呵,呃,嗝呃”陆爷打着酒嗝来搂我,非要和我聊过去。

“我和你说,陆爷我读书的时候,也说过书!”

“真的吗?”我乐了,把牛肉干往我怀里拉了拉。

“我骗你干嘛”他摆着手,醉眼朦胧“当年学校不都喜欢搞那些什么文艺表演啊文艺演出啊什么校庆啊什么的吗?”

“我有幸作为班级代表上去过,就是表演的说评书!”

他靠着椅背,两眼迷离得看着天花板。

“好家伙,那才叫一个风头无两,我那醒目一拍,好一个掌声雷动!折扇轻摇,更不知迷了台下多少蛾眉!”

我也好家伙,感情你专程过来看我是为了回忆青春呐!

“有时候我也老琢磨”说着他眼睛闭上“要是那天我没有上去该有多好。”

“这样就遇不见她”

“可是遇不见她,我又怎会甘心?”

那天晚上,刚刚在文艺表演上出尽风头的陆爷走在回家的路上,听见背后有人在唤他。

“同学,刚刚表演评书的是你吗?”

他回头,于是擅长附庸风雅的他也不会附庸风雅了,平时舌绽莲花的他也丢掉了莲花,于是只能唇干舌燥的说:“对,是我。”

我正等着下文,耳边却传来轻微的鼾声,我心下顿觉不妙,如果由他睡去这一桌岂不由我付账。

“陆爷,陆爷”我大声叫他,手上也用力的推搡“你今儿个乏了就先把账结了,回去睡了吧!”

我眼瞅着他迷迷糊糊结了帐,又跌跌撞撞的走去门,这下放宽了心,慢悠悠的继续解决剩下的吃食。

再次见到陆爷时我正坐在门槛上吃年糕汤。

“哟,早啊陆爷”

陆爷一乐,撩起长袍在我旁边坐下。

“吃这好东西啊,给我也盛一碗?”

于是招呼着跑堂小哥给盛了一碗来,陆爷捧起轻抿一口。

“好,甜中带酸酸中带甜,并且这酸味和这甜正正好,没有一方盖过另一方,真是相得益彰,而且这酒味也比常见的醪糟酒味要浓,好好好,酒酿丸子就吃得是这醪糟!就是这味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好熟悉?”

“什么醪糟?”我一脸迷茫“这是用老板青梅酒煮的年糕汤,没用醪糟啊?”

尴尬的空气在我俩间弥漫开来,于是赶忙转移话题。

“陆爷,刚刚走过那个美女你看见没有?”

“看见了看见了”陆爷也赶紧接过话茬“好一个杨柳之姿,步步风情。”

“确实,那腰扭得TM有够带劲的。”

陆爷默不作声地往旁边移了些,又觉着有些远了,就又移了点回来。

“陆爷,门槛要给您擦干净了。”

“没事,灰袍子耐脏。”

我吃完一抹嘴,寻思一直叫人坐门槛也不合适,就招呼着进了门。

大清早人还挺多,找个角落安顿了陆爷,转身就听见他叫我。

“先生,说现在的故事吗?”

我心底一乐,图穷而匕首现啊,感情你来看我不单单是为了缅怀青春。

只是要说现在的故事便要自己编词,我这个疲懒货怎么可能愿意?但又想到平时没少吃人家东西,再加上偷个懒张个口不到十分钟就能搞定的东西,也就同意了。

“对不起先生了,我这实在是憋不住了,这满腹心事没个话处!”陆爷赔着笑招呼我坐下“这事与熟人说不是,与陌生人说也不是,倒是与你说啊,正正合适!”

那少女见了陆爷的窘迫样,大概是没想到人台上台下差别这么大,一时间也愣住了,扑闪着一双大眼眸就这样笑盈盈的看着他。

实在是把他看恼了,红着脸小声催促“同学有什么事倒是说,这样盯着我是什么意思?”

女孩柳叶星眸弯作月牙儿,大大方方地递给他一张纸条。

“这是我朋友托我交给你的。”

少年心事初起就被按下,正落寞又瞧见她要走,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那你呢?”

“我?”女孩回头疑惑看着他,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刷一下红了,小声嘟嚷着“我才没有什么要给你的。”

陆爷这时正是君子始知慕少艾的年纪,一时间看着女孩小跑离去的身影就这样痴住了。

揣在兜里握住纸条的手几松几合,松是对她那个朋友毫无情意,合是怕断了和她唯一的联系,一时间心绪纷扰,少年才晓情得苦。

陆爷说到兴起处,拿出手机非要给我看当初他们拍的照片。

荧屏上是一张有些年代感的三人合照,一身长裙的女孩在两个人中间如莲花般挺立。

我看着心里有些发闷,照片上的陆爷和现在差别着实有些大,但旁边的帅小伙却越看越顺眼。

再细看,发现照片中的姑娘眼神在偷瞟陆爷,我不禁感叹挺好一个姑娘,年纪轻轻眼睛就斜了。

“怎么样”陆爷露出得意的神情“那时候的我是不是帅的一塌糊涂?!”

“不咋样”我如实说“还是现在顺眼点。”

陆爷皱起眉又立马松开,一脸惆怅的说;

“确实,那时候是有些过于瘦了。”

“不会吧,我看少说也有160斤了啊?!”

“你在说什么屁话?旁边那个瘦子才是我!”

我一把抢过手机,拿起来对照着陆爷看,越看心越痛,越看越想不明白。

好一个皓齿星眸的白面书生怎么就变成一个浓眉大眼的弥勒佛了?

本以为他是在回忆里极力美化自己,没想到这个B玩真的!

看着看着我突然意识到不对劲,照片上这个姑娘含情脉脉看着的不是陆爷呀!

他一个晚上没睡着,翻来覆去的看那张早就被汗打湿的纸条,一遍遍在电脑上输入那串号码,却怎么也按不下 添加好友 。

踌躇着,窗外的蝉一遍一遍的催促着,房间里风扇扇叶哐当哐当响着。

于是他决定不想了,反正睁眼是她,闭眼也是她,总不能放过她!

顺利的通过她的朋友见到她,顺利的知道她的名字,顺利的做了她的朋友,然后顺利的知道她的心事。

叫住他的那天,她的手里有两张纸条,一张是朋友托她给他的,一张是她想托他给他兄弟的。

哦,是这样啊。他这样想着,他借她的朋友接近她,现在她要借他接近他的兄弟。

女孩红着脸,说那天没好意思拜托你,但现在我们是好朋友了,为好朋友一生幸福帮帮忙,没问题吧?

你的一生幸福没问题了,我的呢?

但少年没能拒绝,谁能拒绝心上人红着脸的拜托呢?

更何况他心底还有一丝侥幸,说不定兄弟不会喜欢这样的女孩,说不定自己能有机会。

于是几年后他参加了她们的婚礼。

作为伴郎。

只是这个时候,他已经比当初胖上许多了,以前相识的人都快认不出他了。

他兄弟是个好家伙,毕业后当消防员救了不少人,最后也死在了救人途中。

得到消息他立马飞奔去兄弟家里,她没有像预想中的那样,反倒是一脸平静的哄着出世不久的孩子。

他松了一口气,同时心底也压抑不住的生出龌龊,说不定这次…

她看见他来了,笑着招待他坐下,然后聊起当年三人间的趣事,谈笑间他小心翼翼的观察女孩,该喜喜,该悲悲,丝毫没有过度的迹象。

陆爷放下了心,但心底那个想法不断膨胀生长,于是在又用孩子安慰了她并且暗示自己会照顾她和孩子后匆匆离去。

第二天他接到她的死讯,服安眠药自杀。

遗书上草草交代了几句,最重要的无非是把所有家产和孩子托付给他。

她是带着兄弟送她的手镯去的,正合她遗书最后一句。

“绕腕跳脱,死生同契”

凭什么啊,他想,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照顾孩子啊!

我有说过要照顾你们孩子吗?

我还真有说过!

经年晃过,如白驹过隙。

当初的孩子也不小了,可陆爷还没有娶上媳妇,这每当孩子问妈妈在哪时,一股气就郁集在胸口,开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故事讲完,陆爷舒服了,像是三伏天做了一整套三温暖,挥袍子抹去头上汗起身付账去了。

又过了几天,我把词编好了。

讲台上,一口毛尖润嗓子,惊堂木一拍,开口便是自己写的打油诗。

昨夜小楼雨叩窗,枇杷叶落许

却是无心坐镜前,把红绿胭脂皆来试遍

荧屏又欲话几何,长短皆敷衍

拭去粉黛无颜色,长恨多情人受无情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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