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体联想-破壁者.罗辑
我想, 真正让罗辑破了自己不愿意承担拯救全人类的'壁', 是他全心全意要去拯救妻子和孩子的动力, 所以他的觉醒就发生在他最爱的家人冬眠之后。
以下除了标题, 均为刘慈欣三体小说节选。
黑暗森林节选: 破壁者
秦始皇接着说:“对于每一个面壁者,我们将指定一个破壁人。与面壁者一样,破壁人将有权调用组织内的一切资源,但你们最大的资源是智子,它们将面壁者的一举一动完全暴露在你们面前,唯一成为秘密的就是他们的思想。破壁人的任务,就是在智子的协助下,通过分析每一个面壁者公开和秘密的行为。尽快破解他们真实的战略意图。下面,领导层将指定破壁人。”
秦始皇把长剑伸出,以册封骑士的方式搭在冯·诺伊曼的肩上,“你,破壁人一号,弗雷德里克·泰勒的破壁人。”
冯·诺伊曼单腿跪下,把左手放到右肩上行礼:“是,接受使命。”
秦始皇把长剑搭在墨子的肩上,“你,破壁人二号,曼努尔·雷迪亚兹的破壁人。”
墨子没有跪下,站得更直了,高傲地点点头,“我将是第一个破壁的。”
长剑又搭在亚里士多德的肩上,“你,破壁人三号,比尔·希恩斯的破壁人。”
亚里士多德也没跪下,抖抖长袍,若有所思地说:“是,他的破壁人也只能是我了。”
秦始皇把长剑扛回肩上,环视众人说:“好了,破壁人已经产生,与面壁者一样,你们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主与你们同在!你们将借助冬眠,与面壁者一起开始漫长的末日之旅。”
“我认为冬眠是不需要的,”亚里士多德说,“在我们正常过完一生之前,就可完成破壁使命。”
墨子赞同地点点头,“破壁之时,我将亲自面见自己的面壁者,我将好好欣赏他的精神如何在痛苦和绝望中崩溃,为了这个,值得搭上我的余生。”
其他两位破壁人也都表示在最后的破壁时刻将亲自去见自己的面壁者,冯·诺伊曼说:“我们将揭露人类在智子面前所能保守的最后一线秘密,这是我们能为主做的最后一件事,之后,我们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罗辑的破壁人呢?”有人问。
这话似乎触动了秦始皇心中的什么东西,他把长剑拄在地上沉思着。这时,空中的太阳突然加快了下落的速度,所有人的影子都被拉长,最后一直伸向天边。
在太阳落下一半后,突然改变运行方向,沿着地平线几次起落,像不时浮出黑色海面的金光四射的鲸背,使得由空旷荒漠和这一小群人构成的简单世界在光明与黑暗中时隐时现。
“罗辑的破壁人就是他自己,他需要自己找出他对主的威胁所在。”秦始皇说。
“我们知道他对主的威胁是什么吗?”有人问。
“不知道,但主知道,伊文斯也知道,伊文斯教会了主隐瞒这个秘密,而他自己死了,所以我们不可能知道。”
“所有的面壁者中,罗辑是不是最大的威胁?”有人小心翼翼地问。
“这我们也不知道,只有一点是清楚的,”秦始皇仰望着在蓝黑间变幻的天幕说,“在四个面壁者中,只有他,直接与主对决。”
黑暗森林节选: 觉醒
这段时间,天气很快冷了下来,开始下雪,周围的绿色渐渐消失,湖面结上了一层薄冰。大自然像一张由彩色变成黑白的照片那样褪去了亮丽的色彩。在这里,温暖的气候本来就是很短暂的,但在罗辑的感觉中,这个伊甸园仿佛是因爱人和孩子的离去而失去了灵气。
冬天是思考的季节。
当罗辑开始思考时,惊奇地发现自己的思绪已到了中途。记得上中学时,老师曾告诉过他一个语文考试的经验:先看卷子最后的作文题,然后再按顺序答卷,这样在答卷过程中,会下意识地思考作文题,很像电脑中后台执行的程序。罗辑现在知道,其实从成为面壁者的那一刻起,他就开始了思考,而且从未停止过,只是整个过程是下意识的,自己没有感觉到。
.....
罗辑无数遍地回想着这些话,从各个角度分析每个句子,咀嚼每一个字。组成这些话的字已经串成了一串念珠,他像一个虔诚的僧人那样一遍遍地抚摸着,他甚至解开连线把念珠撒成一片,再把它们按各种顺序串起来,直到每粒珠子都磨掉了一层。
不管怎样,罗辑也无法从这些话中提炼出那个提示,那个使他成为三体世界唯一要消灭的人的提示。
漫长的思考是在漫无目的的散步中进行的,罗辑走在萧瑟的湖边,走在越来越冷的风中,常常不知不觉中已经绕湖走了一周。有两次,他甚至走到了雪山脚下,那片像月球表面的裸露岩石带已经被白雪覆盖,与前面的雪山连为一体。只有在这时,他的心绪才离开思考的轨道,在这自然画卷中的无边的空白上,庄颜的眼睛浮现出来。但他总是能够及时控制住这种心绪,继续把自己变成一台思维机器。
不知不觉中,一个月过去了,冬天彻底来临,但罗辑仍在外面进行着他那漫长的思想行程,寒冷使他的思想锐利起来。
这时,那串念珠上大部分的珠子已经被磨损得黯淡了,但有三十二粒除外,它们似乎越磨越新,最后竟发出淡淡的光来:
生存是文明的第一需要。
文明不断增长和扩张,但宇宙中的物质总量保持不变。
罗辑锁定了这两句话,虽然还不知道最终的奥秘,但漫长的思考告诉他,奥秘就在这两句话中,在叶文洁提出的宇宙文明公理中。
但这个提示毕竟太简单了,两个不证自明的法则,罗辑和全人类能从中得到什么呢?
不要轻视简单,简单意味着坚固,整个数学大厦,都是建立在这种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但在逻辑上坚如磐石的公理的基础上。
想到这里,罗辑四下看看,周围的一切都蜷伏在冬天的寒冷中,但这时地球上的大部分区域仍然生机盎然。这充满着海洋、陆地和天空的生命世界,纷繁复杂,渺如烟海,其实也是运行在一个比宇宙文明公理更简单的法则下:适者生存。
现在,罗辑看到了自己的困难:达尔文是通过生命的大千世界总结出了这条法则,而他是已经知道了法则,却要通过它复原宇宙文明的图景,这是一条与达尔文相反的路,但更加艰难。
于是,罗辑开始在白天睡觉,晚上思考,每当这条思想之路的艰险让他望而生畏时,头顶的星空便给他以安慰。正如叶文洁所说,遥远的距离使星星隐去了复杂的个体结构,星空只是空间中点的集合,呈现出清晰的数学构形。这是思想者的乐园,逻辑的乐园,至少在感觉上,罗辑面对的世界比达尔文的世界要清晰简洁。
这个简洁的世界却有一个诡异的谜:在距我们最近的恒星上,出现了高等智慧文明,但整个银河系,却是一片如此空旷的荒漠 [此既关于外星文明的费米悖论:从理论上讲,人类能用100万年时间飞往银河系的各个星球,那么,外星人只要比人类早进化100万年,现在就应该来到地球了。这个悖论之所以具有说服力,是因为它是基于银河系的两个事实:一、银河系非常古老已有约100亿年的年龄;二、银河系的直径只有大约10万光年。所以,即使外星人只以光速的千分之一在太空中旅行,他们也只需要1亿年左右的时间就可横穿银河系——这时间远远短于银河系的年龄。如果真存在外星人的话,按这个道理他们早该到达太阳系了。],正是在这个疑谜中,罗辑找到了思考的切入点。
渐渐地,那两个叶文洁没有说明的神秘概念变得清晰起来:猜疑链、技术爆炸。
这天夜里比往常冷,罗辑站在湖边,严寒似乎使星空更加纯净,那些黑色空间中的银色点阵,把那明晰的数学结构再一次庄严地显示出来。突然间,罗辑进入一种从未有过的状态中,在他的感觉里,整个宇宙都被冻结了,一切运动都已停止,从恒星到原子,一切都处于静止状态,群星只是无数冰冷的没有大小的点,反射着世外的冷光……一切都在静止中等待,在等待着他最后的觉醒。
远处一声狗叫,把罗辑拉回了现实,可能是警卫部队的军犬。
罗辑激动不已,刚才,他并没有看到那有个最后的奥秘,但真切地感到了它的存在。
罗辑集中思想,试图再次进入刚才的状态,却没有成功。星空依旧,但周围的世界在干扰着他的思考。虽然一切都隐藏于夜色中,仍能分辨出远方的雪山和湖边的森林草地,还有身后的别墅,从半开的门能看到壁炉中暗红的火光……与星空的简洁明晰相比,这近处的一切象征着数学永远无法把握的复杂和混沌,罗辑试图从感觉中剔除它们。
他走上了冰封的湖面,开始小心冀翼,后来发现冰面似乎很结实,就边滑边走,更快地向前去,一直走到四周的湖岸在夜色中看不清为止。这时,他的四周都是平滑的冰面,把尘世的复杂和混沌隔远了些。他想象着这冰的平面向所有方向无限延伸,便得到了一个简单的平面世界,一个寒冷而平整的思想平台。困扰消失了,他很快又进入了那种状态,感觉一切都静止下来,星空又在等待他。哗啦一声,罗辑脚下的冰面破碎了,他的身体径直跌入水中。
就在冰水淹没罗辑头部的一瞬间,他看到静止的星空破碎了,星海先是卷成旋涡,然后散化成一片动荡的银色乱波。刺骨的寒冷像晶莹的闪电,瞬间击穿了他意识中的迷雾,照亮了一切。他继续下沉,动荡的星空在他的头顶上缩化为冰面破口那一团模糊的光晕,四周只有寒冷和墨水般的黑暗,罗辑感觉自己不是沉入冰水,而是跃入黑暗的太空。
就在这死寂的冷黑之间,他看到了宇宙的真相。
罗辑很快上浮,头部冲出水而,他吐出一口水,想爬上破口边缘的冰面,可是身体只爬上一半,冰就被压塌了,再爬再塌,他就这样在冰面上开出一条路来,但进展很慢,寒冷中体力渐渐不支。他不知道,在自己被淹死或冻死之前,警卫部队能否发现湖面的异常。他把浸水的羽绒服脱下来,这样动作的负担就小了许多。随后他马上想到,如果把羽绒服铺在冰面上再向上爬,也许能起到一些分散压强的作用。他这么做了,剩下的体力也只够再爬一次,他竭尽全力爬上铺着羽绒服的冰缘。这一次,冰面没有下塌,他终于全身趴在了冰上,小心地向前爬,直到距离破口很远才敢站起来。这时,他看到岸边有手电光在晃动,还有人的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