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普安德塞德(一)
城市,名叫厚普安德塞德,光洁而平整,只有楼和人。
是一座老鼠向来不出没的城市,人已被压迫至靠老鼠过冬。环卫工养猫捉鼠,来交给上司看看对城市的管理,猫被教育的不再吃鼠,而是天上的小鸟。
饿了,有时猫逮着将近饿死的人就吞到肚子里。
金夕时分,耗子最爱穿行。不是老鼠,则是一帮人,没有家庭,通常一个两个,有时候一群人,那是找车撞的。
阳光下,一名积水中抓倒影的孩子,把水面拍得滋滋作响。水给人一种神魂颠倒的感觉,金色的头发如太阳,摇摇欲坠,原本如是一样。
他大概一把课桌上立一本牛津词典这般高,大大的眼睛,一只胳膊健而有力。另一只胳膊上有病害的老鼠的抓伤,不能动弹。衣服上批有一个大“二十六”字。
按厚普安德赛德规定:持有此号,两个月无人领养,会被强制拖进孤儿院。没有人知道,后来都怎么怎么了。
想想他两个月前死去的玩伴哥哥,今天是他的第五十九天,还有些舍不得这片地方。
暗夜冲破落日的围墙,喷洒在厚普安德赛德每一块大小地方。
现在,他必须回去,找一处冷角,熬过今夜的晚风。
小孩铺一张报纸,蹲坐在地面。他仰目被卫星锅遮住一半的天空。这是在一个被垃圾桶包围的小小世界,冷风钻入缝隙,流淌小孩儿的每一寸肌肤。
他蜷缩紧身子,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今夜的冷风不会在明早前把自己凉透。
“睡过去,明早带着盖帽子的人就该带我去孤儿院了吧?是不是?星星?你说,那里会有爸爸妈妈吗?他们也好可怜的······”小孩没有睡着,发起高烧念梦话。
夜至下旬,森宇躲进去氤氲哭泣。雨水化解小孩儿如胶水稠乎乎的眼泪,无处乱流。
黑夜向四方喷溅,风作为鼓手,合舞于塑料瓶拍打水滴的狂响曲,吸引无数亡魂围观,其中夹杂哭叫声。夜怒了,如瀑雨水撞击垃圾桶,恐杀人不胜,小孩彻底昏过去,嘴里迅速溢出雨水。
泠气截断瀑布,全都作成了冰雹,犹如拉满的弹弓,呈狗猫扭打之势,垃圾桶下渗出诡异的血红色。
不巧的,这时老猫经过,撞开垃圾桶,看到发昏的孩子,后半身蹬直,双眼冒绿光,随后“喵”的一声尖叫······
小孩儿额头上大颗大颗汗珠滚下,感觉腿上缠有一条花蛇,满脸都是嵌入皮囊的黄蝎子,发出刺痛,感觉毒素已蔓延至心脏,上气不接下气。
他沉甸甸地抬起胳膊,想去解开那条花蛇,“哎呀”一声,指头被什么东西咬住,像是某种食草生物的舌头,柔软而湿,那是一张女人的纤细的手。
“别动,别动听到没有呀?小朋友”
夜,下着雨,伞下一名女子走在雨上,脚底映射出她那半干而打卷的发丝,她额头一耸,就像起皱的红色贺纸,如大玫瑰。
映入眼帘的,一只老猫正撕咬小孩的盆骨肉。她先把伞捋直了,试探性地把老猫赶走,然后抱起小孩,往合租屋走去。
“你,你是谁?”
“叫我紫衣吧,紫衣姐姐哟”
“你要做什么?”
“你又在做什么呢?”紫衣挑逗道
小孩才刚刚起来,随时面临再昏过去,需要保持清醒。
紫衣对小孩的伤势做了及时护理,她用绷带和自己剩不多的物资,确保了小孩并不会出什么事儿。
这是一间坐落在小巷尽头的合租屋,平时只有紫衣姐和自己臆想出来的朋友,及出门走在路口的那些伤心事儿,时不时打个招呼。
在节奏快速的厚普安德塞德,它显得十分小众。
不过,令人糟糕的是,黑夜发起第三轮攻击,它挥动权杖,直指合租屋,狂吐一口粗气,黑云扭成风暴,顿时,奔雷似雪密布天空,冰雹如瀑,下得不过来。
气温骤降,整个厚普安德塞德仿佛被冻住了。
风爬进客厅,大吊灯接连“碰杯”,明明灭灭,整一间屋子如处悬崖边上摇摇欲坠。
紫衣赶快把孩子扯进衣服,压住衣服,回卧室,按紧门窗,锁上,不让一点儿凉风来犯。
客厅迎时几盏大吊灯砰砰掉下,那声音比用力撕报纸还要尖锐。
紫衣姐低头,一手紧紧压住衣领,看到熟睡的孩子。外面的吊灯再次摔破,她另一只手狠狠捂住嘴巴。
声音如手术刀片,欲刺穿紫衣耳膜,狡猾得每次都能找准薄弱的地方,拖拽紫衣每一根大脑神经,疼得她是欲罢不能,楞是不作声,大气不喘以至于孩子不被惊醒。
热量直往外溜走,紫衣这才钻进床上的“冰窖”。她打开电视机,像给房间添加些光热。
哪料按钮被按动,顷刻,电视机弹出“你好,本电视台栏目需付费,如不付费,将自动关闭。”
平常那么大一个电视机,紫衣一个人向来不看,现在要用到它的时候,却不得不对它“投喂”了那就。
“我在你————眼里写满了————千言万语,爱你的风————吹————到了爱莫拉提琪,我————与你······”音乐拉响,画面浮现人物。
起初一名绅士与一位礼彩修容的少妇在咖啡馆聊天,聊着聊到伤心话题,男的哭得声声泪下,眼皮子颤颤巍巍;女的满脸“烧伤”,仰朝天花板,哭得发疯,恶心。
一会儿过后,两人相互捏住手。
“相思艮入我的骨头,我爱的,今天再见到你,我瘦骨嶙峋。”二人深深接吻,正欲离别,这一幕被冻结,电视机顶冒烟。
紫衣把自己完全蒙蔽,不透出一丝生气,安稳陷入沉睡。
一棵大树倒了。
此时,夜的第三攻势。冷气把天空的滚霄凝结成一块巨冰,爬满电闪雷鸣雕刻的痕迹,遮住的地方伸手不见五指,抬头不望云雾。
在强风的剧烈缓冲下,如大军压境,恶魔降世,下压气场致原本不多亮的路灯齐刷刷爆炸。
最危难时刻,赶上天明。焦熔黎明现身,黑夜撤场。
黎明犹如刀片划破黑夜之胸腔,冰块被阳光打到乍裂,淅淅索索,瞬间炸裂成不可计量的冰子,仔仔细细地排列在天空,反射出一道赤彩虹。
紫衣姐醒起,感觉天地颠倒,晃悠悠到客厅。
阳光明若白纸遮住窗户,紫衣扯开窗帘,铺成一条笔直光路。她捂住眼睛,缥缈的头发暴露无遗,拍浮沿窗壁生长的阴影,如水族馆的触手击打水面。
“昨天梦里,我清楚地看见远方的草原幻化为火山,溢出岩浆,将天空烧伤至红丹丹,痛呼那狺狺威风。”紫衣感慨一波,今天的阳光恰似昨晚梦中。
她回过头推开卧室门,见小孩已经爬出头,两只大眼睛惊恐地瞪自己,然后又更快地缩了进去。
紫衣摇一摇头,吐一口气儿,暗道不是,走进去把孩子叫出来。
“醒醒啦,小朋友。对啦,你家在哪啊?可不可以告诉我啊?”
“家?我没有家了,姐姐,可是我。”
小朋友接下来讲他自己。
那个夏天很热很热,现在想想想想,心上莫名其妙灼痛。
我爸爱我,我十分清楚,他为了挣钱,到不上给我取名字,说了一串理由。
我的理解是在厚普市,大家不需要名字,更多的是愿意被叫1号、2号,顺口不说,况且能看出这个人多么干练。
老爸讲,凡是有名字的小孩儿,会被看不起,至于因为什么,老爸含糊其辞,扭扭捏捏一直叫我二十六号,名字被打进账户。
老爸有一天在窗台的帷幕下哭了好久,妈妈在一边神神叨叨,双手合十,她有这一双大的眼睛,十分清澈,还很干净。当时那个样子像大街闯荡的浪子,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后来,一些关系好的亲戚频繁都来探望我爸,越来越多的人都来,我爸我妈这送一见茶壶,那送一合奶酪,东拼西凑。
再后来,连续是不安静的日子,隔壁装修的声音越来越大。看见别人的房子越来越大,亮眼睛。我很好奇,东西送走了这么多,不要买来一些吗?
我爸摇头,接着又含糊其辞。那个夏天,什么时候走了我忘记了。只记得不知道过去多久,亲戚又都来了。
我们围在大坑扔火炬,有的跟看到老母去世一样,哭肿了;有的满脸不舍得什么一样,咬牙切齿;有些人极易发火,在这一天因为鸡毛蒜皮的事儿大打出手。
我感觉当时我们都是耶稣基督的信徒,我们疯,我们喊,我们好像才是在场的大使,我们看火坑里的人却是教皇。
疑惑的是,父亲不再来过,亲戚在那一天同样送了我好多零食。我怎么也想不到,那是我吃过最好的一顿了。
母亲同样也走了,悄无声息,留下我和哥哥。我的哥哥很款待我,我们在大人离开过的那段很长很长的时间,时常听到熟悉的人拿块硬东西敲大门,我哥每次都捂住我的嘴,警告我不要有任何动作。
两个月前,我哥告诉我:“今晚一定会回来。”他真的来了,第一句话是:“弟!翻墙跑!”
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感觉空气好锋利,全身都是伤。不过我很听话,十分受用,但也同样晚了一步,那群高帽子的大人,有些甚至我能够叫出名字。
他们用了一个令我生恶而且十分害怕,又极其不文明的话比划我,作势要打,我立马跑了,他们没有追,而是顺带把我哥扔出去,后来我回过去看他,死了,我超级难过······我不明白,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