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小聚

2023-05-02  本文已影响0人  兹丘之下

意外小聚

——二〇二三年五一假期记


27日,28日,29日,30日,1日和2日。不算在路上的这两天,其实只有四天假。就在假期马上到来之前,我还在犹豫过节这么几天是否有必要回老家一趟,所以机票也买得比较晚,本来对这次回家也没什么太大的期待,就是因为奶奶和妈妈年纪都大了,去年一整年和今年的春节,因为疫情原因也没回家,心里想着应该回去看一看了。

但是没想到除了在计划中要见的奶奶、姑姑、姑父、表弟、妈妈之外,还见到了姐姐和外甥女、表妹和他的小孩以及几个在沈阳的发小,一般来说只有在春节这么重要的节日才能有如此的机会,所以这个五一假期“意外地”升格到了过春节的级别,我很开心。

快乐虽然不想用俗套的“短暂”来形容,但是无论如何都有终点,现在我坐在返回深圳的飞机上,静静地回顾这个假期,接近四个小时的航程,足够我慢慢地回味沉淀了。

我的奶奶今年九十四岁了,是这个世界上最关心我的人,没有之一。现在的她,身体依然硬朗,但是因为常年劳累导致的关节增生和炎症,使得她活动起来非常的不便,精神头和体力也有很明显的下降,但是思维依旧很清晰。

她不服老,即使行动不方便,仍然坚持做到生活自理,行动不便那么就自己一点一点慢慢地做,虽然比较慢,但是她很安心,总是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跟我说,我这么大岁数,啥都能干。有的时候,睡觉和起床时,我看见她很艰难地脱衣和穿衣,我想去帮她,经常被她拒绝,说,我自己都能做。接受一点点帮助,对她来说,就像否定了她生活自理的能力。

听姑姑说,在我即将回来的时候,奶奶移动到窗边,把窗户打开,那天降温还下雨,非常的阴冷,奶奶年纪大还有关节炎,怕冷还怕潮湿,但是还是坚持把窗户打开,姑姑读懂了奶奶的心思,奶奶怕我闻到屋子里面有味道会嫌弃,所以开窗通风散味道,而等我一进屋子,就马上过去把窗户关上,怕我进屋觉得冷。奶奶的心思一直如此细腻,为别人着想,奶奶住的屋子很干净,没有任何味道,即使有,我也根本不会嫌弃。

迄今奶奶经历了九十四个寒来暑往,生于伪满时期,经历过抗战、解放战争,看着日本人垮台,苏联人撤走,国民党兵败,新中国诞生,一直到今天这个讲究万物互联的信息时代。网上说时代的一粒尘,落在个人身上就是一座山,奶奶历经了这么多的历史变迁,沧海桑田,经历了无数的大风大浪,这些都会赋予人大智慧,虽然奶奶没读过书,不识字,但是非常的聪明,与她交谈,往往能够给予我指导和安慰,汲取到无穷的力量。

虽然不会识文断字,没上班赚过钱,但是奶奶却悟出一套自己的人生哲学,就是以柔克刚、以退为进、低调行事、多行善事、不与人争、不与人攀比、过好自己的日子。我觉得这套哲学于佛道之学有高度的相似,如果奶奶有机会接受教育,以她的聪明和悟性,或许能够成为一个哲学家。

这次回家,奶奶跟我唱起来两首歌,一首是《北京的金山上》,前后几段,唱得几乎是一字不落,她说当年在生产队劳动的时候,大家都要唱这个歌。

还有一个是当年战四平的时候,八路军部队唱的歌:

“打四平,打四平,四平修得好哇

城里面有碉堡,城外有战壕啊

陈明仁(音译,不确定是不是这几个字)你说四平我们八路打不了哇

陈明仁你看四平我们八路打不打得了哇”

战四平的时候当时伤亡非常大,奶奶那时候也就十七八岁的年龄,住在离四平十几里地的地方,基本就处在战场旁边,解放军路过村子开赴四平前线,一批一批的人开拔过去,等从前线被换下来的时候,剩不了几个人,当时惨烈的战争景象,一定给她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所以才会清晰地记着这首歌。

奶奶几年前开始耳背,后来变得越来越严重了,一个耳朵基本听不到声音了,另一个耳朵要很大声说话才能听得见,几乎没有办法交谈,于是我买了一个助听器,戴到那个稍微好一点的耳朵上,效果还不错,但是奶奶更喜欢把助听器戴在那个听力更差的耳朵上,说是要“锻炼”一个那个耳朵,内心还是希望听力能够恢复的吧,足见其积极生活的生活心态。

就这样,我们大家又可以跟奶奶聊天了。姑姑说之前叔叔也曾给奶奶买过助听器,奶奶说戴上那个助听器后,脑袋嗡嗡响,不好使,于是叔叔只好把助听器退掉。这次我买的助听器,奶奶居然说好使,让姑姑叔叔们都很意外,我想,要么就是奶奶看在是我买的,不忍心驳我的一片孝心,所以即使不舒服也不说,要么就是她看到我和姐姐、妈妈都来了,高兴,也非常想跟大家聊天,于是即使不舒服,为了能够与大家聊天,也愿意忍一忍。记得之前舅爷听力开始下降的时候,奶奶说,听不见好,听不见烦心事,少去了很多烦恼。奶奶可能平时也不太想听到太多烦心事,所以拒绝了叔叔给买的助听器,我想等我回深圳了,她应该会把我买的助听器锁到她那个小抽屉里。

奶奶年轻时(四十多岁以前)生活在农村老家,后来遭逢家庭变故,从老家搬了出来,但是一直惦记着老家那边的亲朋故交。奶奶为人温柔善良,人缘应该是非常好的。每次老家来人,奶奶都会把自己当年伙伴们的近况挨个仔细地打听一遍,随着岁月的流逝,当年奶奶的同伴们都一个个凋零了,当听到这个人没有了,那个人殁了,奶奶都会陷于一段沉思,然后说,可惜了,这个人没有福,接着便会跟我们讲起那个人的故事,从老家搬出来的时候我虚岁三岁,什么都不记得,她讲得人对我来说都是非常陌生的,但是每次我都听得很认真,因为我觉得认真地听,是对奶奶的一种安慰。

当然,跟老家那边的人的故事并不一定都是愉快的,恩恩怨怨都是相伴发生的,那些当时相处不来的人离世了,奶奶听到了也会为之惋惜,一声叹息,消弭了所有的恩怨。

我有时候会联想到德川家康,有人问他:“杜鹃不啼,怎么办?”他说:“等待他啼。”随后德川家康凭借超凡的忍耐力,熬走了所有强劲的对手,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但是奶奶并不这样看,她说,早走有早走的福,晚走有晚走的福,苦辣酸甜只有自己知道,顾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姐姐跟我说,有算命的人说奶奶有神明保护,当时奶奶正在准备休息,非常费力地去够脚来脱袜子,我看着奶奶,深以为然。

姐姐本来这次是不打算来抚顺的,其实我也不是很希望她过来,因为她身体不是很好,来抚顺起早贪黑赶火车,往返将近十二个小时的车程,而且还是在五一假期期间,是十分辛苦的,我说等到下半年我再休假去大连看她。但是她最后还是来了,我知道她是看到我的状态不是很好,担心我。

姐姐是最能理解我的人,虽然姐姐是被妈妈带在身边养大的人,但原生家庭的条件也没有那么好,所以虽然我们的困扰来自不同方面,但是都能够非常理解彼此的感受和情绪。有时候跟她聊聊,我就不会那么犟了,不那么爱钻牛角尖了,姐姐的理解和支持,是我治疗精神内耗的强有力的修复剂。

姐姐是一个非常有责任心的人,有次她说:“可惜她没有能耐,帮不了我。”我心里想:“我读这么多书,也没啥能耐,同样也帮不了你。”但至少在精神层面,我们可以报团取暖,互相关心理解帮助对方。

在这次紧凑的假期时间里,我还去了沈阳,与现在生活在那里的两个发小小聚了一下,下午四点从抚顺出发,晚上十二点回到抚顺,去掉路上的时间,也就在一起相聚了差不多五个小时左右。

地点是在其中一个发小的家里,他今年刚刚乔迁新居,新家是一个四层的联排别墅,一层是客厅、餐厅加厨房,二层是小孩们的房间,三层是两口子的主卧还有一个超大的浴室,里面有一个非常令我羡慕的大浴缸,四层一侧是我发小的书房,另一侧是一个非常大的露台。这是我第一次进联排别墅,好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房子里配的是智能家居系统,灯光窗帘电视等都能够通过语音操控,科技感满满。

晚餐很丰盛,有扇贝、蚬子、虾爬子、螃蟹、小龙虾,火锅,酸菜鱼,还有鲜榨的果汁,吃完了之后我们还打了扑克——沈阳六冲,这个扑克游戏最考验人手握牌的能力,六个人抓六副牌,每个人要抓54张,因为每个数字的牌有24张,记牌也不太容易,所以我也是糊里糊涂地打,结果反倒搞出很多的乐子,场面十分欢乐。

玩到将近11点,我们就散场了,朋友送我去珠林桥坐返程出租车,节假日一切都跟平时不一样了,司机们可能生意太好,平时排队等活的地方一辆返程出租车都没有,于是他就带着我继续往前开,最后送了我二十多公里,马上要到抚顺地界了才碰见一个返程出租车,我下车跟他到了别,然后换到了出租车上回了家。

以前在辽宁上班的时候,我经常周末跑到沈阳去找他们玩,一起去烧烤,一起通宵打扑克,记得2012年12月21日“世界末日”那天,我们一起打扑克,开玩笑说如果世界真的毁灭,就让我们在打扑克中迎接灭亡,结果我们一直打到了22日的太阳升起来,世界没有灭亡,还跟往常一样,于是我们就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睡着了。一晃过去这么多年,我到南方工作也八年有余,在国外的时候,和疫情期间,一两年都难得聚一次,久而久之,我竟然产生了点疏离感,一朋友问,你咋表现得这么拘束呢,我也只能反问:有吗?没有吧!

我表妹也从沈阳回抚顺了,并且跟我聊了很久,还开车送我去机场,平时大家都忙,也很少通过网络联系,难得有机会一次说这么多的话。

谈话时主要是她在开导我,说得话似曾相识,因为我记得我好像用这类似的话开导过别人,但是我开导的人最后并没有采纳我的意见,所以我也不确定我是否也会采纳她的意见,人都是站在局外,看得更透彻,但是真正站在局内,却反倒看不清了。

如果妈妈这次不来抚顺,我要坐车去看她,一来一回,要搭进去一天在路上。妈妈不想让我折腾,另外也想看一看奶奶,于是决定来抚顺。本来有直达汽车的,那个车我从小就坐着往返于两地,当时家人们在这边给我送上车,把我托付给售票员,然后另一边会有人在车站接我,那时候路非常的不好走,车也破破烂烂的,要开将近六个小时,长途车也不怎么管超载,为了多拉客,车中间的过道加了小板凳给人坐,即使这样还能挤出空间给人站着,小小的中巴车里,塞满了人,拥挤倒无所谓,但上厕所一直是整个旅途困扰我的问题,当时小,坐在都是陌生人的车厢里,一想到出去上厕所要让那么多人给让路,我就不敢说,有一次冬天天冷,我尿急,一直硬生生憋到了下车,后面就养成了一个毛病,不管上车前排得多么干净,只要坐长途车,车的引擎一开,我就想上厕所,其实只是心里作用,这个毛病过了好多年才好。

当时我还不到十岁,到现在过去了快三十年,这么多年中,我一直坐他们的车,开车的和售票员好像是两口子,一开始他们都很年轻,后来他们也变老了,车越换越舒适了,路越来越好,车速也越来越快,原来六个小时的车程减少到不到四个小时。

但是这次回去发现这个车居然没有了,我在想可能他们退休了,或者因为没撑过疫情,转行了,总之,这个车没有了。

没了直达的汽车,只能坐火车再转汽车。我跟姐姐、外甥女去汽车站接妈妈,那天下雨,风又冷又硬,虽然我穿上了我带回家的全部衣服,上下牙还是被冻得不停地往一起碰撞。

妈妈一辈子生活在农村,待在楼里面一整天不怎么出门,是非常不习惯的,于是我和姑姑带着她傍晚去大坝溜达,来回大概也就5公里的路程,走到后来她就走不动了,走一小段就要停下来休息一会。我以前觉得奶奶老了年纪大了,有时间要优先陪奶奶,结果现在妈妈也突然地老了。

妈妈回去那天我送她去客运站,因为那天我发现有一个去长春的大客,路过妈妈家,虽然她有晕车的毛病,但是为了减少换乘的折腾,她还是选择做大客车。买了票到了候车大厅里,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我最讨厌候车大厅候机大厅这种地方,从小就讨厌,小时候我觉得这种地方就是一个怪物,它会把你最舍不得的人抢走,让你们分隔两地,这种厌恶我觉得已经刻到了我的骨子里。但是我每次还是得来,因为来到候车大厅,就能跟你想待的人多待一会。

送妈妈上了车,每次这个时刻最动情,她会掉几滴眼泪,我鼻子也会一酸,这次我没看到她掉眼泪,因为候车大厅的玻璃太脏,妈妈一出检票闸机,我就看不清楚她的脸了。

我来到客运站停车场出口的位置,看着妈妈坐的大巴从里面开出来,一直开到看不见我才回家,那个大巴很破旧,跟我之前坐的那个大巴简直没法比,对于容易晕车的妈妈,我心里揪着一把汗,但是妈妈用了几个小偏方,比如在手脖子上缠透明胶,在手心里握土豆块,我想应该问题不大,结果妈妈在路上因为晕车吐了好几遍。

以前有个小伙伴,他说他上大学前都没离开过家,更不用说坐长途汽车、火车,我从小就被带着到处跑,还在读小学就被教着怎么看列车或者客车时刻表,怎么买票,怎么候车、乘车,学会之后就开始自己坐车,听了那个小伙伴的话,我当时心里对他好生羡慕。

这匆匆忙忙地一来一回,我知道,在我离开的时候,会把奶奶闪一下,会把妈妈闪一下,会把姐姐闪一下,也会闪自己一下……

我时常思考,自己跑到离家这么远的地方生活和工作,是不是正确的选择,我想,对于我这种在老家没有比较有优势的家庭背景,不太喜欢太多来自家庭的约束,没有选择一个在老家这个地方比较赚钱的行业的人,漂泊地离家越来越远,似乎是注定的,如果再重新来一次,我想最终依然会像现在一样。

飞机开始下降了,要收起小桌板了,就写到这里,感觉经历过这个假期,我又满血复活了,人真的是要常回家看看,真心关心你的人们,会给予你强大的力量,在这种力量面前,什么精神内耗,什么疲惫与不开心,什么孤独和空虚感,都显得微不足道,不堪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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