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杀
英子躲在磨盘下,直到母亲的骂声渐渐远去,再也听不见了。
自从责任田承包到户以来,这里已基本废弃不用,平时鲜有人来。夕阳下,满地的狗尾巴草肆意茂盛着,喇叭花儿伴着微风轻轻摇曳,远处是片不大的梧桐树林。她靠着磨盘坐下来,越想越委屈,明明是弟弟撕了她的书,吵到最后怎么就成了她的错?她的眼泪“吧嗒吧嗒”止不住,泪眼模糊中,她仿佛又看到母亲咬牙切齿的样子,不禁狐疑起来,她是母亲亲生的么?
她毕竟只有七岁,想着想着不禁又打起了盹,渐渐沉睡过去。雨后的夏夜里,露水偷偷爬出来,打湿了身下的草丛,英子一阵激灵清醒过来,天边几颗星星正眨着眼睛在看她。梧桐树林边传来一男一女说话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好像怕人听了去。
“不行,我大我妈不同意呢。”女的说。
“我去给叔婶说去,要是不能在一起,我不如现在就死去……”男的说。
两个身影搂抱在一起,彼此亲吻着对方。黑暗里英子瞪大了眼睛,她屏住呼吸,一动不动,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她太害怕了,要是被他们发觉,会不会又要挨打呢。村里人说,这种私会的男女是不正经的人,忒不要脸。
她又听到男的说:“你回头先给叔婶说一声,我后天就上你家提亲去。”
“要不得,要不得的。我大我妈什么样的人,他们会打死我的!你务必要凑够了礼金,请个媒人来。”
“无论如何你都得挺住,万不可答应去换亲,这都什么年代了,恋爱自由可是受法律保护的!再说又是那么个傻子……”
“别说了……”她用手捂住了他的嘴,说:“生死我都跟你在一起。”
英子“啊”了一声,惊叫着站起来,腿好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谁?”男的警觉起来。
“是英子吗?”阿红试探着问,走了过来。“这么晚了,你不回家在这里做什么?”
“我什么都没看见,别过来……”英子捂着眼睛嗫嚅着说,“我不会说出去的”,她的身子抖得筛糠似的。
“是六婶家的女娃,”阿红对男的说着,过来拉英子的手,“又挨你妈打了?六婶也真是。我送你回家吧。”她一路拉着英子的手,嘱咐她千万不要把今晚的事说出去,英子拼命地点头。她感到阿红的手汗涔涔的,一定是害怕她万一不小心说漏嘴,自己会挨大人的打。阿红这么大了,也会挨打吗?英子心里一阵发紧。
此刻,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明晃晃地挂在天空。英子突然想起“日月可鉴”四个字来,那是母亲带她去村剧院看戏时,戏里的人说的。她想这四个字最能表达她此刻的心了,就是有人打她,她也决计守口如瓶,一定不会出卖阿红。
大约过了两天,下午放学时,远远地看到八婆家门口围了一大群人,抻长了脖子往里看。出什么事了?英子心里陡然生出不祥的感觉,撒腿就跑,想挤进去看个究竟。其实也不用了,人们已经在议论纷纷,死了,死了,可惜了。
阿红一夜不眠,翌日早晨对父母禀明了她跟阿辉的事,希望父母给阿辉一个机会,他一定会凑够了彩礼来娶她。八爷一巴掌打在她脸上,荒唐!刚念了几天书就这样不知羞耻!他有本事倒是给你哥找个媳妇!八婆眼睛里冒出火来,村东到村西,还有谁家的女子这般不要脸?换亲的事板上钉钉,天戳破了也反悔不了。你就老实在家呆着。
他们紧闭了门窗,将阿红锁在家里,扛了锄头上地去了。中午的太阳很大,八婆说,回家吧,午饭总得吃。八爷坐在树荫处,摸出旱烟管,咕噜了一锅烟,回去?回去还不得再生一回气。不饿一饿,怎知道吃饭的艰难。他指的是阿红。八婆带了饼子给他充饥。
等到太阳快落山时,他们才不急不慢赶到了家。一进家门,八婆撂下锄头就去开阿红的房门,一股极臭的味道冲鼻而来,炕底边一个农药瓶子,“啊呀,——你这天杀的闺女,咋做这糊涂事呢。他大呀,你快来——”八爷的腿直发软,眼前一黑,踉跄着倒在了地上……
英子挤在人群里,听着人们叽叽喳喳在议论,她茫然若失,不明白前几天还好好的人,怎么就突然走了。“走了也活该,谁家的女子这么不要脸,跟男的厮混在一起……”,英子抬头看,是八婆家对门的阿庆嫂。
“唉,活生生一条人命呢。早知这样,不如遂了娃的意。”
突然,有人喊道,“来了来了,阿兴来了。”“阿兴是谁?那个相好的么?”人群纷纷后退,闪开了一条路。是那晚见到的青年。青年悲恸万分,扑在阿红的尸体上,哭得晕死了过去,被闻声赶来的一帮青年架走了……
多年以后,英子长大成人,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人们问起女儿的婚事,英子的母亲说,嫁谁不嫁谁,都得女儿喜欢,女儿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