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疯狗
我经常做一个梦,梦见一只疯狗,尖牙利爪,迎面扑来。
疯狗与我高度相若,我吓得手脚僵硬,无法动弹,只能张口呼喊。
我不会说话,只晓得发出尖锐的声线。
尖声喊出时,身体随之被一道强力向后拉扯。但拉扯我的那道力,不及疯狗的速度。
我最终被疯狗扑倒在地。
疯狗踏在我身上,张开血盆大口。
我叫得更凄厉。
那道力,依然拉扯着我,可怎及疯狗的重压。
然而,当疯狗凑近我的脸庞时,突然闭上了大嘴,改用鼻子贴近。
拉扯我的力消失了,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夹杂叱喝声。
疯狗嗅遍我的小脸,又伸出舌头,将我的小脸舔了个遍。
痒痒的。
随着舌头舔脸的次数,我的恐惧感逐渐降低,最终消除,最终转化成欢笑。
脚步声也停了下来。
一只大手,进入我的视野,伸到疯狗的头背,轻柔地抚摸它的毛毛。
疯狗舔够,我身上的重压亦慢慢消失。
疯狗转身,走了。
我经常做这个梦,但其实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这件真事,经常在睡梦中重现回放,二十多年来,仿佛经典的惊悚片,每次都令我心惊胆战。
虽然我最后安然无恙,没有被疯狗吃掉脑袋,撕烂身躯,可我无法忘记那种扑面而来的恐惧。
那年我刚学会走路,身体还是绵绵的,动作还是软软的,爸爸给了我套上了一件装备。
装备没有任何重量,扣着一条尼龙绳。
尼龙绳的另一端,有个收放绳子的轻便式绞盘以及手挽。
只要我背着装备,爸爸牵着手挽,我无论去哪,都在他掌控之中,就像遛狗一样,美其名曰“遛娃”。
而这套装备,叫“防走失牵引绳”,而我更喜欢称它为“狗带”。
有时候,爸爸别有要事,会将手挽找个勾挂着,让我独自呆着。
我遭疯狗“袭击”,正是爸爸任由我独自呆着的时候。
幸好狗狗只是舔我,一切安然,否则我那年就已告别世界。
我在与狗狗同等高度的视觉中成长。
就在此事之后,阴影挥之不散,对任何事物都抱有一种警惕性。
我对任何扑过来的东西,都会戒备迎战,都会迎面让对方吃我一脚,不管是人还是狗。
比如,初恋不幸被我一脚踹到床下,谁叫她趁我躺着的时候扑上来。
我挺喜欢她的,打算跟她长期发展,怎料条件发射太强烈,一脚伤了她的人,还伤了她的心。
好在她除了骂我、甩我,没有控告我,也没有把这件传出去,不至于让世人知道我有暴力倾向。
而自此之后,我与女朋友约会,再也不会先躺倒床上,避免她们扑过来。
但想想就好,我只谈过一次恋爱,至今不敢再爱,也没有能力再爱。
而初恋,她说看上我,是因为我内向沉默,有受虐感,很可爱,却没发现体内藏着个暴力狂。
我害怕与我同等高度或者比我高大的人。
只要与他们面对面,我胆子会变小,只会低着头。与他们对视,手脚会颤抖。
就算对方不比我高大,只要咄咄逼人,举止存在压迫感,我都会变得萎靡退缩,说话会抖音,变得唯唯诺诺。
因此,我几乎无法进行正常社交。
你这样子不行,怎能被别人压住,人家说对就是对,说错就是错了吗?你以为你是一只听话的狗吗?
爸爸说。
是你把我当狗养的。
我对爸爸发飙。
说完,我后悔了,想起那些背着狗带的日子,那些爸爸一个人把我拉扯大的日子。
爸爸一脸糊涂,我也懒得解释。
难道我要责怪他给我套上“狗带”吗?
这世间那多么人小时候套过“狗带”,难道都像我一样?
恐怕我只是刚刚好中了招,刚好套着“狗带”的时候,被疯狗“袭击”。
爸爸是个好爸爸,爱护我,关心我,一个人把我拉扯大。
难道,我为了套“狗带”的问题,就要责怪他?
我一时懦弱胆小,一时又会变得暴力,心理医生建议我找些业余爱好,比如运动什么的,磨练心智。
爸爸听从医生建议,马上帮我去健身房报名,为求功效更佳,还找了私教,都是他出的钱。
自从毕业后,打了一段时间工,我一直处于失业状态,因为我连面试都通不过。
幸好爸爸尚未退休,幸好他真的是一个好爸爸。我一切日常开销,都是爸爸支出。
想到这里,我更不能责怪爸爸当初让我套“狗带”了。
爸爸要养家糊口,事情多,不可能整天抱着我,能把我带去工作已属万幸,“狗带”也就图个方便。
在健身房里,我遇到一个好教练。
听他说话,就知道爸爸关照过他。
教练对我严厉,也会适当呵护,尽量不与我对视,不用气场压迫我,让我在一个舒适的氛围中训练。
我没事干,每天都能进行至少三小时的训练,身体变得强壮,连社交也变得胆大。
明天开始打拳。
教练认为,健身毕竟枯燥,想通过搏击让我更活跃些。
我点头说好。
教练有爸爸授意,我信任他一如信任爸爸。
平生首次带上拳套,我感觉自己多了一件武器。
在教练的指导下,我苦练搏击。
教练说我有狠劲。
爸爸听闻此事,颇为惊讶。
心理医生听闻此事,解释说我压抑了很久,搏击算是找对方法。
教练见我练得差不多,找学员跟我对打。
第一次上擂台,我很紧张,胆小再次表露无遗,不断格挡,不断后退,退到角落。
教练催促我进攻。
我怒吼一声,随手打出一拳。
对方躲开,但双目的惊恐,让我感受到刚才那一拳的力量。
我有了一点胆气,尝试主动进攻。
教练喊好,对手也露出笑容,放手与我对打。
毕竟仍是新手,我与对手尚有一段距离,最后被摔倒在地。
对手猛扑过来,那架势,是要使出锁技。
我想都没想,一脚伸出去。
对手被我踹开。
教练说,我这一脚很厉害。
我撑起身子,跑去扶起对手道歉。
对手说不用抱歉,他觉得这一脚,自己也练不出来。
我想,这一脚简直出于本能。
我再次想起把初恋踹下床的画面,又想起疯狗扑面而来的恐惧。
教练说我是好苗子,虽然年纪有点大,但打业余拳赛没问题。
爸爸听闻此事,更为惊讶。
心理医生听闻此事,解释说我终于把真实的内心挖掘出来,应该好好利用,可治疗病症。
在三位的支持下,我正式踏入业余拳坛,每天训练、对打、训练、对打。
半年后,我出赛,由于经验不足,值得了个季军,但作为新人,也算不错。
因我拳风猛烈,不留余地,喜欢把对手往死里打。而每逢危急关头,就一脚踹出去,几乎无人能敌。
大家送我一个绰号——疯狗。
这次比赛后,教练对我培养力度加重,让我持续参加各种比赛。
擂台上,我又猛又狠,像是把二十几年来的气,都发泄在这擂台上。
有好几次,我把对手打进医院。
爸爸担心,担心有一天我打死人。
你这样子不行,太狠了,做人做事要留有余地,你以为你真的是疯狗吗?
爸爸说。
是你把我当狗养的。
我对爸爸发飙。
说完,我后悔了,想起那些套着狗带的日子,那些爸爸一个人把我拉扯大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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