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灯火
从夕阳在长夜面前放弃最后一丝挣扎的时候,雨便开始下了,淅淅沥沥的,不停歇的——像是被鱼刺锁住了喉咙,很不痛快。
我背着书包,拖着疲惫的躯壳,举着一把太小的伞,在一条很长的路上走。豆大的雨点密密匝匝地砸在单薄的伞上,绝不可把这比做断线的珍珠丁零当啷落入玉盘,总之毫无浪漫可言,只是如粗糙的石子把我的心砸如泥土里。夹雨的冷风从衣领灌进来,从上到下无一幸免,像是一大把反着光的银针扎进脆弱的皮肤——尖利到没有疼痛的寒噤。冷不丁,这觉得脊背已和里衣贴在了一起,黏糊糊的。想着书包也该是湿透了。
雨夜凉凉,前路漫漫,灵魂无往凭藉。
冷风冷雨的摧残里,白天的场景却愈加清晰地浮上心头,有点遥远的,有点不真实的——一个诺大的辉煌的场所,人头攒动,热气烘烘,与此时此地的雨夜很不相像。众人屏声凝气,翘首望着颁奖台。一连串两个字或三个字的名字从台上的麦克风里传送出来,我原本火热的燃烧着的也渐渐冷却,变得像冰块一样冷,像石头一样硬了。大脑已是空白,只觉得空气里若有若无的麦克风电流声很是叫人厌烦。
鞋子踩在湿滑的路面,“啪嗒啪嗒”——拖泥带水、很不利索的感觉。在没有月亮的晚上,路是很难分辨的。不小心踩进一个水坑,等反应过来时袜子已经被水浸润。
走着想着,此情此景,倒有几分哀凉的的意思。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笑自己的渺小愚蠢和脆弱得可怜的,一击即碎的自尊心。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只是比我的更密集、更轻快一些。一对年轻的情侣嬉笑怒骂着从我的身边走过——或者说是跑过。因着没带伞的缘故,他们把一件黑色的大衣当作遮雨的工具,一人举着一边。我能想象,雨夜之下,黑色大衣里的那方小小的天地——大衣将夜的冷酷和雨的无情隔绝在外,那底下一定是温情和欢乐的所在。
可是,那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继续往前走,苦闷地伤怀地走。
有轮子不紧不慢地轱辘过来,是由一个母亲推着的婴儿车。婴儿车有遮雨的篷子,母亲倒举着一把蛮洋气的伞。车里的小婴儿虽看不到面目,却能看到他伸出的那一只好奇的、白莲藕一样胖的小手。雨滴从他白皙的皮肤上划过,一定是清凉有趣的感受。“哎呀,宝宝快把手放回来!要着凉的哟——”女人的声音是慈爱的嗔怪。
那当然也是与我无关的。
我是被这个凉夜的世界遗忘的人,是被雨点砸进肥沃温润的泥土里也长不出花来的人。
就像被遗忘在华丽的会场的角落时那样——仿佛被密封在一个玻璃罩里,哭泣的声音无法被任何人听到。
我扔了那把单薄的没用的伞,任凭泪水混着雨水滑落,竟分不清哪里是泪、哪里是雨,也忘了头发紧贴在脸上的不愉快。
就这么疯疯癫癫地走了很久。路的尽头的一盏灯,终是将我的心从迷惘的虚空里拉扯了出来。灯光不甚明亮,在雨夜里几乎是颤颤巍巍、恍恍惚惚的。可是它却倔强地抵抗着风雨的侵蚀,始终不灭。也许正因着这份倔强,再微弱的灯光也有了人间温暖的味道。
走进那盏灯,大伞地下面生的保安小哥朝我会心一笑。暖暖的灯光下,笑容也是暖暖的,像是大雪天里的火炉,竟瞬间烘干了我冰封的心。“没带伞吗?我这有一把多出来的,快拿着!”他硬要把那把伞塞给我,我只好接过,亦报之以一笑——但愿我的笑容也用温暖的味道。
在千百次被雨点砸进泥土里后,我仍愿意相信,在雨夜的尽头,会有那么一盏陌生而温暖的灯,于不经意中,为你守得一方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