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父（五）

文/阿呆鳥.Lcanus

在我的爷爷去世第三天的深夜，疲惫不堪的父亲终于买回了棺材。为了赶路，他一天滴米未进，情绪低落，脸色暗沉。父亲有个堂姐，大爷爷的长女，是个哑巴，我们叫她哑姑。父亲扒一口米饭，还没咽下去，哗啦呕吐出一股酸水。哑姑心细，看见父亲饿的虚脱了，吃不了硬饭，赶忙去厨房煮了两个荷包蛋，又加了一勺糖，端给父亲，看着他吃下，脸色渐渐恢复了血色，哑姑高兴地呀呀叫出声来，双手舞动着。父亲说，这两个荷包蛋令他一生难忘，救了他的命，哑姑虽是个哑巴，心肠却好得很。漆匠熬夜开始刷红漆，贴印花的纹饰。守夜的壮年男子们，凑在一起打牌，低声说着话。村里人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不敬的事，人死如灯灭，该办丧事办丧事，如此而已。父亲再也支撑不住，躺在竹摇椅上睡着了，他太需要休息了。

我的外婆快咽气之前，姨和舅舅们居然在客厅打麻将。我愤愤地对母亲说，“他们怎么如此麻木，这样对待将死的外婆呢？”见到外婆的时候，她已经不能开口说话了，我喊一声外婆，她的泪水流了出来。人要死的时候，哭泣无声，泪流不干。不像婴儿出生的时候，啼哭声洪亮，泪无一滴。这就是生来欢喜无泪，死去悲哀无声。所谓安详地老去，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一种奢望。母亲说，外婆中风七年卧床，自外公去世后的三年，三个舅舅轮流陪床，三个姨和她则轮值给外婆洗澡、喂饭，三个舅妈做饭、洗衣服。他们分工明确，都尽了自己的一份孝心。所以尽管我厌恶他们不懂礼的做法，还是佩服他们的孝心。落到我们这一代，我们能舍下工作，尽心去侍奉自己的父母吗？我看要打个大大的问号。

相比较而言，爷爷死得年轻了些，两个叔叔还未成年，奶奶成了寡妇。父亲是唯一成年的男子，理应他安葬爷爷。不知道为什么爷爷的死，会加剧我们家庭的分裂，可能裂痕早就有了吧。母亲说，分家时一无所有，分给的田地，年年遭洪水淹没，这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还有就是，办丧礼的钱，是父母所出，礼簿所得全归了奶奶。小时候，我听的都是母亲的一面之词，并不敢全部相信。从记事起，父亲天天帮奶奶家做活，挑水劈柴，耕地插秧。我是渴望和奶奶亲近的，不过她从来不会抱我，一次也没有。我看她板着脸，有点怕她，又憎恨她。我小时候找她要爷爷的照片，她只找到一张很小的证件照，拿给我看，之后，再不得见，因为无论奶奶，还是父亲和叔叔们，没有一个在中堂摆爷爷的遗像。或许爷爷的早逝，带给他们太多的苦难，刻意逃避，谁也没顾得上给他留一个可以让我们孙辈瞻仰的仪容。要说奶奶不爱爷爷？她为他守了三十七年寡，这说不通。父亲和两个叔叔不爱爷爷？他们年年清明去坟头添新土，以前还带着我。

清官难断家务事，爷爷去世已经三十七年，谨写此文以示我对他老人家的深深缅怀之情。奶奶依然健在，身体硬朗，两个叔叔颇为孝顺，这些让我感到高兴。因为有奶奶那个断绝母子关系的文书在先，两个叔叔绝口不提要我的父母赡养奶奶。我认为两个叔叔是很大度的，虽然母亲有一百个理由不给奶奶养老。我对母亲说，再不要提什么文书，做儿女的不赡养父母，在情理上说不通，在法律上更不合法。母亲只是受了太多的委屈，她其实什么都明白。现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她都要准备好吃的，给奶奶送过去。我笑话她：“你不是讲再不和她有什么瓜葛吗？”母亲瞪我一眼：“你奶奶都八十多岁了，还能活几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