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眼，无珠
寻铭见镜语的第一眼，就知道这是他命中的那个姑娘。所以他刹那间便带着一股生怕被别人抢先的慌张匆匆忙忙的冲进了拥挤的人群，带着附在同手同脚里的忐忑不安推开周遭的喧嚷，还带着一脸的木讷和讨好突兀的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捧着一颗真心诚挚地露出一个犯着傻气的笑。
镜语只觉得这忽然出现目光如炬的傻子眼里的天真和爱意像个笑话。毕竟她看多了人间的画本，自然知道不少一见钟情的故事。当然，家里人说过那些都是写来娱乐大众的花言巧语，一点不可信，可是怀春的少女岂是区区几句告诫便能打发的，何况镜语一点都不觉得眼前这自称寻铭的傻子能有什么本事骗得了自己。
一问一答间他们交换了姓名，下一步便是同行的邀约了。
“可以一起吗？”那傻子带着一脸的小心翼翼问她。
镜语从未见过那样珍重的表情，恍惚间她似乎觉得自己只有是什么了不得的旷世珍宝，才能配得上眼前这少年的满心在意。
这感觉很棒啊，沉浸在自己想法里的少女于那一瞬抬头对上了眼前拘谨的少年，回了他一个灿烂无比的笑。
她差点就没控制住自己任头上开满桃花了，多亏前行的路人有着自顾自的粗犷“哎哎哎，俩小兔崽子堵路上干啥呢，边儿去”。
身边人潮汹涌，行人不懂孩子们的心事，只怪他们挡了自己前进的路。
此情此景，寻铭果断拉了镜语的手跑离这俗世，奔向了寂静无人适合谈情的山间。
镜语看着身前拉着她越跑越偏僻的少年，心里的自满越来越重:人类啊，真是蠢得要死，前面可是我的地盘啊，就算是想要你暴尸荒野也是容易得很呢。
只是话说回来这样被拉着被握在手心的感觉不赖啊，怪不得那么多妖怪前仆后继的冲向人类的怀抱呢。
镜语越想越多的时候寻铭慢了下来，用她曾经见过的大人哄小宝宝似温柔的语气问她:闭上眼睛好吗？
她挑眉，脸上是那种类似于骄傲的得意，迎着少年眼珠里面清澈见底的认真后，她又笑，含羞之后闭了眼睛，任这人带她去往那一片花海。
那儿是妖精的大本营，妖族族规规定心仪的另一半若是人类，就带来这里给大伙看看。
“睁眼吧”镜语在寻铭温柔的声音里瞧见她早已熟悉的后花园，姹紫嫣红入眼的同时耳中响起诸多嘈杂“人啊，人，那是活生生的人啊，你想好了吗！”
她的心脏在脑中杂七杂八的声音里莫名生出些被注视的骄傲来，只顾着看着眼前表情不一的妖怪们，忽视了寻铭眼里藏不住的贪婪。在他眼里那些不是花朵，也不是精怪，而是铺满大地闪闪发光的灿烂宝石。
“美吗？”寻铭问她，轻易便得到意料之中的肯定答案，此时他身上的局促终于消失不见，剩下的则是游刃有余。只见他伸出手折下了一朵娇艳欲滴的花朵轻轻地别在了她的耳际:跟我回家吧。
冷静，冷静，整座花海大半妖精都在叫喊着要她考虑清楚。但镜语只是冷眼望着其中一起做过梦的姐妹们，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轻视抬手摸了摸发上的花朵，把耳边那只缠在花里的聒噪精不动声色的拽下来丢回花丛:别挡道，也别劝阻，我总归要长大的。
寻铭不知妖们的交流，只听见她说的好，便带了她回家。
寻铭是大户人家的小儿子，非嫡非长，地位尴尬。
镜语把玩着寻铭从众妖中摘给她的刻着妖书的花朵，稍稍一瞥便看得出他们兄弟间关系不好，不过想了想自己那群为了抢饭不择手段的姐妹们也就释然了，大家都是一个样嘛。
不过在这样一个几百双眼睛盯着的大家庭里寻铭依旧把她保护的很好，以至于从未在骄傲跋扈里久住的镜语，成了任性恣意的代名词。
你爱我吗？寻铭在带她回家后每日都会问。
你觉得呢？你猜？镜语的答案向来模棱两可。只是她退的越多，他给的便越多，像是毫无界限一般宠着她任她肆意妄为。
他给她便要，只是镜语折腾的久了便觉得累，索性在寻铭又一次问她爱不爱的时候敞开心扉说了实话:我不懂爱，所以，我也不知道我到底爱不爱你。
寻铭闻言愣了一会儿，而后带着宠溺摸了摸她的发:我等你。
“真是个傻子啊”镜语心想。只是自那以后她忽然间收敛了许多，不但很少给寻铭添乱，还拿出纸笔将自己眼中这府里大大小小的利害关系画做了一张图，在他又一次问她的时候拿了出来。
寻铭看着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一只手带着细微的颤抖紧紧摁住了那张图，另一只手狠狠地抓着镜语的胳膊:你知道，你都知道……
镜语无所谓的笑:是啊，我都知道，所以，想听我说爱你么？
寻铭捏着图画的手攥成了拳，被蹂躏的纸张发出细碎的抗议，良久，他虽然略有颓唐但却清楚而坚定的“想”传入了镜语耳中。
镜语又笑，就是笑的有些难看，等她自己发现了这个问题后索性收了笑意开口:“如你所愿，我爱你”。
寻铭见镜语第一面便知道她是妖，他没有什么火眼金睛，就是个普通人，之所以能一眼认出藏于人群中与普通人别无二致的那只妖，不过是熬了无数次夜从古书典籍里啃下来的知识起了作用罢了。
传说爱上人类的蜃眼睛里有世间万物，可辨善恶真伪，为无价之宝。
他需要她，确切的说是需要她的眼睛，他需要她的眼睛为自己谋一段锦绣前程。
哪怕她笑起来美好的像九岁那年在母亲怀里梦到的桃园，哪怕身边有这么一个爱折腾的小姑娘日子过得很有趣，哪怕他的确有一点喜欢她，但是总归不及自己的前程重要啊。
既然她如他的愿说了爱，他便亲手剜出了她的眼。
古人诚，他手中带着血的眼珠果真如书中所言宝石般璀璨夺目。
看着说完爱后一言不发的镜语寻铭心里挤满了疼，但他看着那双失去了精魄的眼什么都没说，转身便拿到手的眼珠去博自己的前程了。
屋子里眼眶空落落的镜语自顾自的擦尽了脸上的血起身打算离开，虽然没了眼珠，往日里恭恭敬敬的下人心中密密麻麻的不屑她依旧看得一清二楚。只是看见归看见，默默地避开面前等着看她笑话的障碍物才是正事儿，一脚迈出，她已在山间。
古书确实没说谎，只是能看破世间规律的不是她的眼珠，而是她的眼。
失去源头的眼珠预见万物的功能很快会消失，空余一身璀璨的光芒；失去眼珠的蜃能力却会更上一层楼；毕竟这是她们的成妖礼。
成妖后再次路过人间的蜃发现自己眼中的世界清晰的可怕，她看得到表面一套内里一套的虚伪，也看得见寂静下面包藏的祸心，还看见奔着康庄大道而去的寻铭……种种入眼，当年吸引她的人间忽然间变得索然无味。她忽然间就懂了为什么那么多妖宁愿止步不前也不愿意修为再近一步，毕竟从表面看到内心，多看到的只有肮脏。
只是明白的太晚了，没了后退的余地，就算是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不行，只能不问世事归隐山林。
至于镜语“当初是脑子坏掉了才会上赶着想和人类相互利用成神”的考虑早就随风消散在了一晃而过的年年岁岁里，和离开的寻铭一样，过去了。
你说你像不像那个买椟还珠的傻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