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散文竹桃苑内刊

追凶

2019-07-05  本文已影响85人  好风似水

城郊的一个小区,昏黄的路灯照着坑坑洼洼的硬化路面,去市里做生意晚归的人们开着皮卡陆陆续续回来了,车上的货物颠簸出不同的音响,打破了夜晚的静谧。小区里的绿化带也年久没有人打理了,有的地方光秃秃的,有的地方树疯长着高过了人。

春梅坐在一棵疯长的小树后,染过的头发又长出了半截新茬,墨一般的黑和凌乱的白在路灯映照下显得特别诡异。此刻,她盯着顶层的一户人家,眼珠几乎不转。她终于看到这户人家的灯亮了,一个男子的身影出现在窗帘边。

没错,就是他,春梅再一次确认。她已经调查了一周——这户人家的男主人真名不叫林帆,而叫林平安,就是十五年前杀害她儿子的凶手。春梅掏出老式手机,拨通了110……

春梅的儿子叫方宏远,十五年前以高考超出一本线30分的成绩,成为了村里唯一考上重点大学的孩子。林平安是春梅邻居林栓柱的小儿子,也是方宏远的同班同学。

方宏远和林平安属于同一个班里学霸和学渣的代表,方宏远的高考成绩直接碾压林平安200多分。但林平安并没有感觉太难看,因为虽然既是邻居又是同学,他对成绩好的方宏远却一直是鄙视的。

林栓柱属于村里最先富起来的一拨人,上世纪90年代他和兄弟合作办了个农产品加工厂,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生意好到连他们自己都无法想象。

来得像流水一样快的钱,让林家人开始膨胀。林栓柱着手在村里加盖了三层小楼,原来的地方太小了,他便把地基一直打到邻居春梅家的房子旁边。林家的房子是那条小巷的东边户,于是院门改在东边对着马路开,把南边的院墙也开始延伸,原来的巷子堵得只留了一个过自行车的小道供邻居出入。

其他人家可以从小巷的另一头出入,可是春梅家与小巷另一头隔着一段古墙,村委会说古墙不能够拆,这样春梅家的四轮农用车出入也成了问题了。

春梅的丈夫方亮是个老实人,不肯出面找林家谈,春梅找林栓柱交涉无果后又找村委会,村委会表示林家自己盖房子,他们管不了。

于是春梅就拿一个镐头开始在林家东门口的地方刨坑,表示自己也要盖房子。这个倔强的女人一天就挖断了林家出门的路。

林栓柱找了几个人想制止春梅的行为,但是春梅扛着镐头拼命的姿势到底让几个男人屈服了。林家同意把南面的院墙拆一截,长短还和最开始一样,给春梅家留出过车的地方。

对于那次胜利春梅没有多少喜悦,她知道两家从此是结了仇了。夜晚望着鼾声如雷的丈夫,春梅悄悄流下了眼泪。

1984年秋天,方亮三十岁时娶了二十一岁的春梅。结婚那天大家都想看看因为窝囊估计要打光棍的方亮会娶一个什么样的老婆。新娘是一辆四轮车娶回来的,下车的一刹那围观的人群集体噤声,这新娘太美了。

根据习俗新娘穿一身红袄裤,细腰肥臀,黑发粉面,大眼小嘴,村里的几个光棍很快就开始起哄了,想借着婚闹调戏一下新娘子。一个光棍借着抢鞋的机会趁机捏了新娘子的脚,结果手刚离开,一只飞脚直接就招呼到光棍脸上,这老光棍当时就流了鼻血。春梅嫁到村里第一天就留下个泼妇的印象,从此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她出面,丈夫越发窝囊了。

在这样的暗夜里,春梅暗自思忖:要不是母亲早逝,父亲干活摔残了腿,她原本可以挑一个喜欢的人出嫁。

春梅在很小的时候就挑起了家里的重担,下地干农活,照顾残疾的父亲。到了出嫁的年龄她放出话去,谁要娶她,必须答应让她带着父亲嫁过去,一时吓退了不少媒人。

方亮家答应结婚后让她接了父亲过来同住,相亲时她看到方亮人也老实,就同意了。按照习俗,新娘子嫁过来,第二天要回门,再回来时春梅就接了父亲来家同住,方亮也按照约定把一堂两屋的另外一间屋子收拾出来给春梅的父亲住。

方亮人虽然窝囊,但还善良,一直帮着春梅照顾了十年父亲,直至去世。公公婆婆也把春梅当作一个宝,处处顺着她。只有遇到像今天这样的事,春梅才会觉得委屈。哭了一会,春梅歪在枕头上沉沉睡去了。

第二天,她叮嘱当时已经小学三年级的儿子少出去玩多在家看书,她担心方宏远出去会被林家的两个儿子欺负。方宏远一直内向,但他不像父亲那样窝囊,心里有自己的主意,学习格外用功,很少招惹是非。

方宏远初中升学考试以全县第十名的成绩进了县一中的重点班,开学没几天,没考上高中的林平安也来了这个班,林栓柱花钱把儿子送进了重点班。但是方宏远和林平安在班里交友范围不同,成绩更是悬殊,很少在一起玩。

填报完大学志愿的当天,他俩的高中同学结伴几人来村子里玩,因为来的人中有两人的朋友,所以方宏远和林平安一起陪着他们去爬山。

走的时候天有点阴,春梅想阻止他们,但又觉得孩子大了,自己可以判断。于是春梅就在家准备饭菜了,她想等孩子们下山一起来家里吃饭,连同林平安也邀请。这么多年,两家虽然不怎么说话,但关系也渐渐缓和了。

那天果然就下起了小雨,有一滴没一滴,像伤心人的眼泪,但是地面也有点微湿了。方亮正在灶下侍弄火,在灶上忙乎的春梅隔着玻璃看到有人往自己家跑。

她的心忽悠颤了一下,来人已经来到了窗户前,急促的声音隔着玻璃传了进来,“快去看看,你儿子出事了!”

春梅扔下手里的菜就往外跑,出去看到很多人都向西山的方向走去,她知道只有出了大事,村里人才会倾巢出动,或者帮忙,或者看热闹。

春梅跑到人群围着的地方时,看到儿子头上,脸上满是血,身上一件白衬衫被泥和着血粘得斑斑驳驳,她双腿一软就倒在了地上。

儿子的一个同学说自己带了手机,已经打了120,路远,救护车得半个多小时才可能到。春梅爬到儿子身边给他擦拭伤口,头上的血怎么捂都捂不住。

救护车来了又走了,因为方宏远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孩子们在救护车走了以后报了警,警察来的时候,春梅已经没有知觉了。她像一尊木偶一样呆呆地坐着,听警察给县城来的几个孩子录口供,这时候大家发现林平安失踪了。

原来几个孩子一起爬山,边走边互相开着玩笑,方宏远和林平安不知怎么就扯到了当年盖房子的事情了,说着说着两人都动了怒便吵嚷起来。同学们劝了几句,两人便也就散开了。

没想到下山的时候,走在后面的林平安突然骂了一句“去死吧”,一脚踹在方宏远的腰上。方宏远没有任何防备,一个趔趄向前,顺着山坡就翻滚下去。

方宏远走后没有多久,春梅收到了儿子报考的重点大学录取通知书,她把通知书装裱在相框里,摆在了儿子的遗像前,捋了捋几乎全白的头发,对方亮说:我要出去找林平安,要为儿子报仇。

方亮第一次说:一起去吧!于是夫妻俩开始了十五年的追凶之路。他们把打听到的林家亲戚住的地方都找了一遍,没有结果;春梅还找人印发了传单,把高中毕业照上林平安的照片截取下来印在传单上,依然无果;后来一个晚报的记者看着他们可怜,帮忙在报纸发文,依然没有结果……

两人风餐露宿,依靠拾荒维持着生活,只要有林平安消息的地方就是他们住的地方。春梅咬牙买了一部手机,随时接听根据传单打给她的电话。电话有提供同名同姓的,去了大都相差甚远;也有提供外貌长得像的,去了也不是林平安……在丧子之痛和一次次的绝望中两个中年人迅速老去,不久方亮就病倒了。

方亮是死在家里的,葬在了儿子的坟墓旁,春梅用拾荒的钱给方亮砌了一座砖坟,旁边留出了自己的位置。

方亮的丧事,村里很多人来帮忙,林家没有人出面。村民告诉春梅,她走之后不久,林家大儿子因为赌博几乎输光了林家的产业,后来被抓到了监狱。林栓柱想出售自己的三层小楼,但人们都知道他家的事情,觉得这栋楼是不祥之物,没有人接手。林栓柱现在在县城里和老伴儿租房子住。

安顿好方亮,春梅又去了一趟公安局,但因为凶手没有归案,所以案件只能悬着,无法判决。警察告诉她这么多年局里一直派人盯着林栓柱夫妻,可是就是没看到他们和林平安联系过,并且说林平安已经上了通缉令,全国联网,一定会抓到的。

一位警察帮她联系了一家自媒体大号,让春梅把自己的遭遇借助网络扩散出去,看看有没有结果。文章写出来一下子就爆了,她的老式手机不堪重负,不断收到各种信息。大部分是向她表示同情的,还有想给她捐款的;甚至有老光棍向她求婚的……

突然有一天她接到一个电话,说他们小区有一家小理发店,店主特别像照片中的人,营业执照上的名字是“林帆”。

春梅在理发店外面看见跑着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她觉得这次一定找对了,因为那个小男孩像极了林平安小时候。

这么多年追凶,也有感觉要找到了但最后却失败的时候,这一次她决定要沉得住气,绝不能打草惊蛇。她相信林平安可能认不出她这个已经满脸沧桑的老太太了,但她还是不让自己暴露在他的视线里。

春梅通过各种查访了解到这个林帆除了丈母娘家,好像没有任何亲戚,他是十年前相当于入赘到这个小区的,虽然理发手艺一般,但人缘还不错,很多上了年纪的人喜欢找他理发。

春梅做了最后的确认,确定“林帆”就是杀害她儿子的凶手“林平安”,她一直坐在树荫后等着林平安收拾完理发的工具回家,才拨通了报警电话,她怕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的林平安在理发店听到警报会逃脱,或者拿着理发刀伤人。

春梅坐在小区的地上,因为她的腰已经坏了,腿也疼,不可以长久地蹲着。天又开始滴答雨了,像伤心人的眼泪,但足以打湿地面。坐在那里,她觉得彻骨的凉。

林平安被警察带出来时,后面跟着他的妻子和儿子。八岁的小孩满眼都是惊恐,望着林平安去的方向大声喊叫着:不要带走我的爸爸……

春梅想:自己儿子如果活着,会不会也有人叫他爸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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