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幻宇宙中的深情
想写一篇致敬刘慈欣的科幻的文章已经很久,但迟迟没有下笔,怕写的浅陋对不起原著,写得生涩伤到读者。现今终于下定决心来写,怕有粗薄不当之处,各位看官海涵。
很长一段时间,阅读是我最大的兴趣坚持,不常去网上搜索推荐书目,也没有非名著不可读的执念,偶尔去书店,拿着一两本封面看着顺眼的就翻开看几页,好就读不好就舍去,一切随性而为。也看一些朋友推荐的书,没有单一的作者,不读固定的类型。我看安妮宝贝,也看韩寒;爱看亦舒,也看卫斯理;看托尔斯泰,也看金温梁古黄。但刘慈欣的书,是放在书架上我第一眼看上去就愿意去翻的。常常从独特的视角出发,让我抛弃安妮宝贝和村上春树的小说里沉重的心情,摆脱亦舒和琼瑶对世俗的幽微琐屑的沉溺,放眼宇宙,享受想象的轻灵与跳脱,体会那种超越世俗的探索精神。
相比《三体》的漫长和部分情节生涩的物理原理,我更愿意阅读他的中短篇,像《流浪地球》《吞食者》《山》,已经翻看三遍以上,被其想象的场面深深震撼。大量技术支持的细节和具象描写,撑起了浑厚的故事情节,在恢弘的背景之中,也看到了作者深藏在想象力背后复杂矛盾的宇宙感情。
科学VS宗教
在一篇访谈中,刘慈欣说:
“中国科幻缺少宗教感情。首先申明本人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同时我们深知,科学和宗教水火不相容,科幻和宗教想来也是如此了。但有学者认为,现代自然科学之所以诞生在西方,同西方文化中浓厚的宗教感情有关,这是一个用压死人的剧组也说不清的题目,在此就无力深究了,只谈科幻中的宗教感情。注意这里谈的不是宗教,而是宗教感情,他不是对上帝那种感情,他是无神论的,也没有斯宾诺莎什么的那么复杂,科幻的宗教感情就是对宇宙的宏大神秘的深深的敬畏感…有位哲学教授说过,哲学系新生的第一课,应是在深夜长时间的仰望星空,这是把哲学介绍给他们,我想这更应该是科幻作者的第一课,这能使他们在内心深处真正的找到科幻的感觉,宏伟神秘的宇宙是科幻小说的上帝。“
在刘慈欣的多部作品中,我们能够感受到这种近乎狂执的宗教感情,他的作品的情感维度里,一面对人和人际关系的浅谈平面,一面是对宇宙的无限热情,正是出于这样的宗教感情,《朝闻道》里的科学家们才能一个个前仆后继的走向神坛,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去探索“宇宙的目的”,这是人类的无奈:身处宇宙之中便无法站到更高的视角,以被宇宙所限定的规则去探知宇宙本身的秘密。这是难以实现的。这种无奈,包含着某种“人对神不可知”的味道,让科学的信仰中带着迷惘,文章中“朝闻道夕死可矣”的精神却带有一种虔诚的宗教思想;
《中国太阳》中出生于贫困山区的文盲水洼,因为向往未知探索的心灵巨力,一步步出走,从山区到大城市到太空工人,到远离探索宇宙,也正是因为对“上帝”的执迷;《山》里的硅基生物,在数千万年前仆后继的宇航旅程中,他们一次次看到希望,一次次遭受打击,终于经历了哥白尼时代牛顿时代太空时代之后成功的出走泡世界,故事带着先驱者的悲剧色彩;
最疯狂最悲壮的莫过于《流浪地球》,这是人类群体因为灾难的集体出走,这篇小说最大的亮点是人类迁行的载体不是飞船而是地球,作者用近乎写实的手法逼真的虚构了一个搭乘地球奔向新恒星的宏伟计划,当人类文明发展到宇航时代,所谓的背井离乡,已经不是单纯意义上的离开故土甚至地球,而是一堆生命离开原来生存的母系恒星太阳系,途中人类遭受了各种意想不到的灾难,所有的儿女情长都被放的极微极弱,仅有一种强大的信仰支撑——人类对未知的好奇与敬畏。
我不是宗教学者,我的信仰也非所谓的共产主义,当我思维放空,不论夜深人静的晚上或者车水马龙的街头,隐约中内心有一种强大的信念,催促自己去生活、去学习、去进取。
到底是什么,我不知道,它总在那里,不休不灭。
渺小VS宏大
末日灾难在科幻小说中得到了充分的表现,正如爱情是主流文学的永恒主题,灾难也是科幻小说永恒的主题。在刘慈欣占有半数以上席位的灾难主题小说里,不论是想象空间的缩放和具体细节的描写,都充斥着巨大和微小的冲撞——有的从一群渺小无谓的个体到平行空间里巨大星际战争场面(《乡村教师》),有的从体型庞大的恐龙使者造访地球,再到人类最终选择以身饲蚁保卫地球文明(《吞食者》),有的写返航的宇航员遇见已经异化的微小人类,他们靠吃大肠杆猪等食物为生(《微纪元》)。万物的渺小与宏大,永远是刘慈欣笔下一对矛盾而互相消长的主题。
这类思想在几千年前的老庄心中根深蒂固,在尚未意识到如今广阔宇宙的几千年前,道家先祖就说人之于宇宙,不过蜉蝣于天地。如今看来确是大大的真理——我们的行星不过是宇宙中一粒微小的灰尘,在宇宙的尺度上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如果地球在一秒钟消失,太阳系受到的影响不过其余行星的轨道稍微调整,而在太阳系邻居比邻星系看来不过是万里外的虫子掉进了烛苗里——而这却是整个地球文明的灭顶之灾。
因为人类的渺小,在刘慈欣的小说中,主人公的性格常常平面而单薄。在他的故事中,没有太多悲欢离合,几乎没有私人感情,主人翁并非被赋予宿命,他们之所以站上前台,在巨大空旷的维度舞台上拥有渺小的一席之地,仅仅是因为一种随机性。小说中的个人往往是一个群体的代表,乡村教师大概只是公式化的感动中国人物,水娃也只是千千万万勤劳善良农名工中一员,最常出现的沉稳冷静的将军,思维敏捷的科学家“丁仪”,干练执著的女性学者,也只是故事身份赋予他们最基本的人物性格。
不过,这是因为这样直接鲜明的人物角色,才能铺开更恢弘的叙事进程,让读者更能体会科幻之美,享受飘忽宇宙之间的瞬息万变。科幻小说给了文学超越“自恋”的机会,不再着眼于人与人、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去享受浩淼的物理世界的冷酷与瑰丽。
文明VS落后
在不少小说里,作者描写西北偏僻缺水的山村(《乡村教师》《中国太阳》),干旱、饥饿与疾病肆掠的非洲部落(《天使时代》),对文明的向往与落后的现实并存,感情在某些字里行间变得沉重起来,这样的冲突让作品在深度上相比一般科幻更胜一筹:人文关怀永远是文学作品最重要的环节。
在《地火》中对中国矿业技术难题的深刻揭露和反思,在《乡村教师》里,疾病缠身的老师与恶习难改乡村民众的对峙,都饱含理想主义的热情和民族情怀。现实主义与科幻主义的穿插里体现作者人文情怀,这是“齐家平天下”的儒家思想熏陶的结果。这是中国情怀里永恒的矛盾,道家与儒家的世代纠结。
我们眺望星际深处的数亿光年,可尚未解决近在眼前的火星登陆;我们向往更清洁更高效的能源,而仍有工人尚在地下煤矿中命悬一线,火电站的上方的天空仍被雾霾笼罩。
在现实不如意处,在现实纸醉金迷时,仍有一片领地,思想恣意遨游,画面变幻无穷,这就是刘慈欣为我们创造的科幻世界。
当我走在独自下班路上,安静的聆听遥远星际的碳基好友欢聚的放克乐循环播放;当我沉溺于梦里的梦中,坐着飞船惊慌的逃离宇宙荒岛,为一家子生存迫不得已做了暗物质红烧鸡;当我在空虚寂寞冷的周末,用引力波测量与王子间的距离,用9.87m/s2的重力加速度追逐年华;当我在尘世琐屑之间周旋疲惫不堪,感知在平行宇宙里有另一个人穿越层层虫洞来为我擦干眼泪,来为我述说,这虚幻宇宙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