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之三寸莲足的奶奶不封建
有一天赶集,看到一个鞋摊竟然还在卖“小脚鞋”,感觉太意外。
我就问摊主:“老板,现在还有人买这个鞋吗?”
老板说:“有啊,只是很少了而已。”
我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那小小的、绣着花的“三寸金莲鞋”,真是精致啊。黑色紧致棉布的鞋面,尖尖小小的鞋头上面是割线绣的多色花枝。
看着小巧精致的绣花鞋,我想起了自己过世二十多年的奶奶。我八十年代出生的时候,奶奶已经71岁了,她是个小脚老太太,可以说是标准的三寸金莲了。
在奶奶她们那个年代,有女子缠足的习俗,脚越小,代表越受欢迎,提亲的人越多。
奶奶日常都是穿着自己缝制的,长筒白棉布带软鞋底的袜子,热天穿布鞋,冬天穿棉鞋。很多年,我从来不曾见过奶奶裸足真实的样子。
我四五岁的时候问奶奶,夏天不穿凉鞋热不热?奶奶说热,但是不能穿,女人的小脚只能自己男人看。
我当时很惊讶的低头看看自己的小脚,别人不能看我的脚吗?奶奶看我的小模样哈哈的笑了,摸着我脑袋说:“笨丫头,那都是老封建,早就被毛主席打倒了。”我那时不懂什么是老封建,知道赤脚没事就好了。
第一次见奶奶裸足的时候是在我八岁那年的暑假,奶奶的脚被跳骚咬的厉害。我给打了洗脚水,让奶奶洗洗抹药膏。
我坐在奶奶身旁的小矮凳上,好奇的看着她脱掉白布袜子,期待的想知道穿在圆锥型鞋子里的脚长什么样。奶奶脱掉袜子我才发现,脚上缠满白布条,根本就看不到脚丫。等奶奶一圈一圈又一圈的拆掉那长长的裹脚布,我已经看直眼了。真的好长好长的裹脚布哦,嗯,还臭臭的。
奶奶边拆边嘟囔着:“要是晚出生几十年,何苦受这死罪,幸亏俺闺女不用遭这一遭。”
整个泡脚的时段里,奶奶就没怎么停声。在我偶尔的问题里,我知道了奶奶是很少泡脚的,睡觉都不解裹脚布。奶奶说缠布很麻烦,早上没那么多时间。
奶奶耳聋,可是她很喜欢拉呱,特别喜欢讲以前啊、怎么怎么样,现在啊、怎么怎么样。跟她说话需要很大声,而且要慢慢说她才能听到,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听她叨叨。对于她的话用点头或摇头比较直观,交流需要极有耐心才行。
在奶奶唠唠叨叨的碎碎念里又给她换了一盆水,奶奶说泡泡脚真舒服啊。我很大声的说以后可以天天泡,我放暑假了呢。奶奶高兴的哈哈笑,说还是孙女好,还知道陪我拉拉呱;养孙子有什么用,就是知道捣蛋。
我咧着嘴开心的问:“为什么人家都疼孙子嫌弃孙女,您却这么疼我们姊妹啊?”
奶奶捏着我的小耳朵说:“孙女和闺女一样贴心啊,小子有什么好的,娶个不孝顺的媳妇就忘了娘。”
我耳朵听着奶奶讲着姑姑大爷他们小时候的事,眼睛却在瞅着奶奶那畸形的脚丫。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脚啊,严重变形的脚骨是怎么撑起这一副身子走了一辈子?整个足弓都向上“折起”,对!没错,就是“对折”!前脚掌是和脚后跟紧贴在一起的,唯一正常点的就是大脚趾了,其他四个脚趾依次扭曲紧贴脚心。
奶奶说她不到四岁就开始缠足,疼的大哭求饶,她娘手下只会越缠越紧。奶奶对缠足的那几年,最深的记忆除了痛还是痛。
说着说着奶奶就红眼眶,拍着我的小肩膀说:“二丫,你有福气啊。下生在这样的世道里,不用再裹脚了。每天都吃饱饭,还能去上学,掉福囤里了。好好上学,长大了出息,出去当工人,端着铁饭碗。”
“就像二姑一样吗?”
“要比你二姑还要好,现在世道好,有条件。”
“哦。”
二姑是幸福的,因为奶奶不像她同年代的老太太那么顽固封建,人家觉得闺女是赔钱货,奶奶却对儿女一视同仁。
就像奶奶说的,闺女儿子谁有出息谁的本事。五个儿子都务农,三个女儿就二姑出去当了工人。
有这样开明的奶奶,重男轻女在我们家从不存在,闺女反而更受宠。
其实我对奶奶的成长很好奇,是什么样的教育和经历让奶奶不同于其他老太太呢?可惜的是在我十二岁的时候奶奶就过世了,再也没有人会疼爱的摸着我的脑袋叫我“二丫”了。
在我的记忆中,奶奶虽然不识字,但她比很多有文化的人要明理的多。如果生在我们这个时代,也许会是一个极为出色的女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