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消失天与地
(原创小说)
一、蝴蝶雨
如果感情会挣扎
没有说的儒雅
把挽回的手放下
“你会不会在下一场雨里,想起蝉鸣的盛夏,还是说,我只是你故事中,七秒钟记忆的鱼。”
听说,人体的细胞会新陈代谢,每三个月会替换一次,随着旧细胞的死去,新细胞华丽诞生。由于不同细胞代谢的时间和间隔的不同,将一身细胞全部换掉,需要七年。
过往细胞所有承载的相关记忆也会尽数变淡,人由此便能产生一种遗忘的错觉。
也就是说,在生理上,我们每七年就是另外一个人。你就是你,但你也不是你了。
很多年后,清和依旧会记得,穿着白色衬衣的少年,安静的在寝室楼下等她。一如他们初见的时候。
晚风中有着不知名花香。
牧微笑着低下头去看清和。他总是喜欢这样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眼神温柔的像一汪湖水。
我爱你,清和。
曾经有部电影里说,如果我们爱上一个人,就会有一百只蝴蝶在肚子里翩翩起舞,然后飞到了心口,就像心花怒放的感觉。
清和想,遇见牧亦是她的劫难。而她在劫难逃。
蝴蝶真多,可能要飞出来了。
学校的体育馆,外墙是那种砖砌的老房子。满墙爬着绿色的植物。有阴暗空寂的木楼梯,走在上面会发出轻微的声音。
牧是校篮球队的,不过后来受伤不能再打篮球了。但是他们有时还是会一起去琴房弹琴。或者他安静的在一边看着她画画。
清和记得午后的阳光如流水一样,顽皮地在一张张年轻地面孔上打转。
他们趴在栏杆上,望着外面宁静的操场。窗外有很老的花树,在春天的时候,粉白粉白的花朵,开得好像要烧起来。
你为什么做什么都要约着我一起?她突然转过脸对他说。
因为我对你一见钟情。对于这么直接了当的回复,清和有些始料未及。
牧宠溺地看着她,一本正经的口吻。清和不禁笑了,因为这份近乎孩子气的直接和真实,让她嗅到了同类的味道。
只是,世人都爱玫瑰的花朵,但不爱它带刺的花枝。那时的他们都还太年轻,并没有想好,自己所谓爱着的人,有美好有乐观,也有阴影和不堪。
下雨天有某种特别的默契,对于心里住着一个人的人而言。
每到雨天,思念就会被缠绵悱恻的雨声无限放大,在心中挥之不去。
有时候,清和会有些傻气地想,他们吹过一样的风,淋着一样的雨,是不是就能假装还在一起。就像从来没有分开过一样。
南方城市的雨水总是那么突如其来。潮湿的空气里有泥土和青春的清新味道。这种氤氲的青涩美好像极了每个人单薄而又明媚的青春年少。
下课后,清和举着画板挡雨回寝室。她没想到自己会这样偶遇牧。
四目相对时,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周围喧闹的人群好像慢慢安静了。他们隔着茫茫人海遥遥相望。
在暮色和雨雾中,时光倒流回他们认识的第二天。也是一个下雨天,牧约她去打羽毛球,那一次他没带伞,他们也用画板挡着在雨中跑。往事历历如昨,怎的一转眼就成了当年?
那一刻她流下了眼泪,然后她落荒而逃。
你这样的坏脾气性格,没有人会真正喜欢你的。母亲对清和说。
才不是,你骗人!你骗人!清和崩溃的对母亲喊。
恍惚中,她再次听到他的声音。他认真地看着她说,我会永远喜欢你。
她转过身去。发现后面空无一人。
原来,蝴蝶不是飞不过沧海,只是她千幸万苦飞过以后,才发现,沧海这边从来没有等待。
她把自己困在由很多灰尘碎片组成的谷底。带着绝望的利刃,铺天盖地而来,刺伤每个曾靠近的人。
清和掏出钥匙“咔嚓”一声打开房门,对着空无一人的寝室说,我回来了。
风吹起淡绿色的窗帘,空气在那一瞬间突然变冷了。
没有人喜欢孤独。只是不想勉强交朋友。要真那么做的话,恐怕只会失望而已。
独处时,清和总觉得心空荡荡的,非常难受和恐惧。于是拼命吃东西,好像填满了胃就可以填满心的空洞一样,这让她短暂的感觉到安全。
她知道自己的心生病了。觉得很累了可是没有办法睡去,不知道在担心什么又时刻在不安。不是不想去做,是这些事在眼前,可她丧失了力气。好像很多事情都是无能为力,可是难过的感觉却那样分明。
清和的快乐,散落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她弄丢了它。
五月初的时候,由于暴食引发了肠胃炎,她不停的呕吐,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最后虚脱的和衣趟在床上,明明穿了很多衣服,却还是觉得冷。远在千里外的朋友和她说生病了多喝热水。清和用最后的力气回复了一个好字,事实上她连站起来拿矿泉水的力气都没有了。
清和一个人躺在床上,费力的抬起手抚上自己的脖颈,感受到血管里血液寂静着汩汩流动的声音。
她突然害怕自己会就这样死掉,没人知道。
原来人永远无法感同身受另一个人,孤独是永恒而盛大的存在。
你怎么了?跃这时候发消息问她。
跃是清和刚上大学那年就认识的朋友。
最后他冒着大雨在夜晚带清和去了医院。清和不喜欢下雨天,不喜欢鞋袜湿了的感觉。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先去挂号。跃说。
清和难受的已经站不住了,一个人抱着膝盖靠墙蹲下。医院里一个小孩在大声的哭。她再也忍不住跌坐在地上,也开始用力的嚎啕大哭。委屈地像个被丢弃的孩子。
人似乎总会在某一刻,爆发性地疼痛,爆发性地成长,爆发性地觉悟。让原本没有意义的时间刻度,成为一道分界线。
二、春不晚
是否要逼⼈弃了甲
亮出⼀条伤疤
不堪的根源在哪
“我路过时,料峭风寒,停步你说春早,稍待。你一生不爱下雨,为何把我困在江南。”
过去清和常想,她的花,适合开在无人之处,于是一直以来,夜以继日,又争分夺秒地,把自己当作危楼,固了又固。
在天寒地冻里,独自荒凉独自繁盛。
而他身在暖春,所行之处,万物复苏。但他向她靠近了一步,然后又靠近了一步。
由于在成长过程中从没被好好接纳善待过,从小缺失爱,所以清和一直害怕被抛弃,总像个黑洞一样想向外索取更多的爱,需要看得见摸得着的温暖。
不接受失去。惧怕别离。有时是因为匮乏,有时是因为给这些赋予了太多累赘的意义和情感。于是从第一个失去开始,忙着对抗防御。殊不知越看重什么,越会被它中伤。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血肉模糊,支离破醉。
也许人真的终其一生都在弥补童年的缺失。
儿时很多碎片化的记忆在清和脑海中始终挥之不去,大概是两三岁的光景,她坐在地上求母亲不要把她从身边送走,她哭的声嘶力竭满脸通红,打翻了保姆阿姨手中的水盆,固执地拽着母亲的裙子不放手。明明那么小的一个孩子,使出了全部的力气,竟将裙子的整块布料都扯烂了。
可即便是闹得这样狼狈,也终究是徒劳,她也还是被送走了。
小时候那种寄人篱下的不安定感,从始至终都没有摆脱。
人生最让人心有戚戚的一点是,所有深思熟虑权衡利弊后的决定依旧不一定对;所有想逃避的会以更猛烈的姿态再次到来;所有一开始就心下不安而心存侥幸取得的东西,也会很疼痛地被从紧握的手中剥离开。
已经分开的牧来找清和。他和她道歉,说曾经的自己年轻气盛,不能体会到她。希望她能给他机会补偿她。
她却想不出牧有什么对不起自己的地方。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是个没有记忆的人。
当觉得再继续下去会受到伤害,清和的大脑就会启动一种自动防御机制。它运转的方式就是让人忘掉一些细节,甚至是全部的记忆。记不起曾经的深爱,就不会再痛了。
胸膛盈沸的爱过后,就会蒸发掉一颗心。爱不会消失,爱只会遗忘。
牧,聚散离合总是有命数安排,错过不是错了而是过了。清和对他说。
其实我至今都想不出我们之间有什么致命的问题吗?牧问清和。
也许是认识的时间和地点不对。她孤单地笑。
有些人很好,但是总是无法在一起。一旦过去了,就物是人非,时过境迁。
在清和还是个小孩子时就意识到了这些——可能在一个莫名其妙的下午,她躺在自己的床上,忽然想到生命是无常的。而当人天生有这样的感性时,就不会真的一直快乐。
一切的故事,都是时间的故事,所有人都要输给永恒的时间。
对于清和来说,美好的事物只是无常人生片刻的解药。
爱是不可得,更是不可控,而最为可控的办法,就是去寻找一个不会让自己变得不可控的人。清和害怕的不是失控的感情,而是陷入感情中失控的自己。
她想,合适一定比喜欢重要吧。合适的话,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如果只是喜欢而不够合适的话,自己最后也会一定受伤。
清和眯起眼睛逆光看向等在楼下的跃,开心地向他小跑过去。
小时候在幼儿园,每天清和都是等到最后一个的,等到其他小朋友一个一个都被家长接走了,她总想着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熟悉的面孔?可是结局往往是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和老师面面相觑,然后被老师领回家,然后在老师家里继续如坐针毡继续等着。以至于长大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清和都厌恶等待。
但她觉得,被人等待着是温暖而踏实的。
跃带清和去新开的网红抹茶店无邪,吃完甜品出来,他们路过一个公园,很多家庭带着孩子出来踏青。
阳光很明媚,暖洋洋的照在身上。草长莺飞,春风和煦,空气里有花草清香。一切都让人心情愉悦。
淡蓝色的天空中慢悠悠地飞了许多风筝,是属于春天独一份的,岁月静好的模样。跃的生日也在三月,这个时候的天气就像他给清和的感觉一样,温暖而又明朗。
他去哪里都愿意带着她,她也很高兴的愿意跟着他。
清和想,自己好像在被一点点治愈。她那么阴郁孤僻的一个小孩儿,就像一盏坏掉了的灰扑扑的灯,突然被拉闸了,整个人都火花带闪电的,温柔地亮了一会儿。
人的安全感有一部分源于生活中稳固的存在。比如一个稳定的住处,一个确定不会伤害自己的人,一些一定会在需要时出现的朋友,这些可以缓冲掉其他变动所带来的动荡和不安,支撑起生活的框架。
对清和而言,跃和别人不一样。
他是这世上唯一一个,透过她几乎完美的面具直接看到她的灵魂,却依旧别无所图对她好的人。
你怎么会这么善良呢?清和无数次在心里这样问跃。
可她知道自己其实并不具备好好爱一个人的能力,心里的温度冷的连自己都快要冻僵。也许人与人之间,做朋友最好,这样可以一直温柔相待,离得太近难免擦枪走火。
清和始终觉得,如果有个人是真正毫无保留的喜欢信任自己,而自己却不能同等回馈对方时,就不应该给对方任何希望。这才是对别人最大的温柔。
临别前,清和第一次抱跃,他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夜色中分外真切。
跃洋装不在乎地说,那我们还是朋友。
可她依旧听出了故作轻松语气中,刻意隐藏的难过与失落。
年少的心,总是那样脆弱而柔软。就像蜗牛,轻轻一碰,就缩回去了,只留下一层坚硬的外壳。
朋友们一直说清和是个像风一样一腔孤勇敢爱敢恨的女生,虽然每一次感情都伤筋动骨,但是她的自愈能力好像又很强。实际上,清和只是在内心有一个伤疤的情况下,就再划拉一道新的口子去转移自己的疼痛,那些旧的伤痕她并不会处理。久而久之就痛习惯了。就会习惯性的在快要面对伤口的时候去逃避,去逼自己翻篇或者原谅。这只是她的一种自保方式。
只是,有些事情可以被遗忘,有些事情却会刻在心底,即便大脑忘记了,也还是会有本能。
清和想,她会一辈子都怀念的。这座城市独有的台风天气,夜色美的惊人的南塘老街,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后街,寝室楼前的秋千架,夜空下数不完的星星。还有那时的他们,那样年轻,那样干净,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在一个叫做回忆的地方。香樟繁盛地蔓延过每个角落。
三、未央歌
镜子里的人说假话
违心的样子你决定了吗
装聋或者作哑 要不我先说话
“请把你的心给我,与我为伍,这个世界太残酷了,我有些害怕。”
有时候一天好像十年,有时候又恍惚一生就只是活那么几个瞬间。
这是一个无情而苍白的时代,孤独的荒草到处疯长。
人们相信爱情,爱情背叛人们。人们相信真理,真理欺骗人们。寂寞是造化对群居者的诅咒,孤独犹如影子一样存在于生命一隅。
2019,是疫情爆发的一年,疫情改变了人们的生活。以一种始料未及的姿态。
2019,也是清和本科毕业工作的那一年。她和领导请假,用借来的钱买了张单程票,一个人坐上了去H市的车。她那个时候好像并不懂什么是害怕。
清和不了解什么是值得抛下一切去奔赴的。却曾在无知的日子里,无惧山海只想换个和曦在一起的未来。然后不再有然后。她觉得自己所有力量都被抽空,形单影只走在昏暗的街道上。空气萧瑟寡淡,像在秋天里迷了路的冬。
曦教会她如何去爱一个人,然后就那样消失了,无法挽留,就像太阳一定会掉到地平线下面去一样。清和很想问曦,可否教教她,被碾进尘埃里的花如何回到枝头。付出好多爱的人怎么全身而退。
她发了很久的呆,然后发消息给跃。跃让她在原地等他,清和说好,然后她就靠墙埋着头慢慢蹲了下去。
人潮汹涌的车站,一种过于喧嚣的孤独。
一个小时后,跃的面容出现在她面前,还是多年前那个,她生病了,雨夜带她去医院的少年。跃微微皱起眉头,他认识她这么多年,第一次看见她这个样子。
跃带清和去吃饭,他还是像从前一样,能在言语之间轻而易举地逗地清和没心没肺的笑。清和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心是怎样疼痛的。从某个角度来说,经历太多,活太通透,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人前春和景明,而内心,说好听点是平静,平静的根源却是千疮百孔。
那些爱着清和完美面具的人她不会选择,因为那不是真正的她;而见过她所有狼狈不堪的跃,她也不会选择,因为会不断提醒着清和拼命要挣脱的过往。
想去哪里?跃问她。
我想等人。她有些茫然的回答。
清和有气无力的趴在桌子上,觉得自己像一条上了岸的鱼,窒息干涸。她想,自己有跃这样的朋友真好,永远能在她孤独无助时拉她一把。
酒吧门口的桌子被长年累月熏出很浓重的烟味,于是清和只好靠在跃肩膀上看着漆黑的天空发呆。
一滴雨水寂寞的落在她的脸上。
跃说,下雨了,我们走吧。
清和说,我想再坐一会儿。
原来等人是会上瘾的。因为等着等着会发现,如果不等了,不是放弃了对方,而是背叛了自己。
第二天,他们在车站告别。跃说,回去以后好好生活,不许再这样跑回来了。
清和答应了。包括那个挂件,以前怎么吵架或者闹分手她都舍不得扔的那个情侣挂件,也一起被她留在了回上海的那列动车上。她是个倔强的人,一腔孤勇,永不回头,如同走在俄尔普斯从冥界重返人间之路一样。曾经清和一厢情愿地相信,只要自己愿意就还可以回去,却发现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曾经她不无沮丧地以为,最后什么都没剩下,却在无数个恍惚的瞬间,意识到这些过往都早已在身体里生根发芽。
好像她还是多年前那个,在异国他乡的绿皮火车里,看着窗外忽明忽暗风景发呆的女生。
时间真的是这世上最残忍也最温柔的存在。年轻也真的是件很好很好的事,虽然时常会伴随锋芒,刺伤自己和每个想靠近的人。
风一直在吹,雨一直在下,像世界在她身上用尽修辞手法。先拟要走的人,再喻将谢的花。最后铺垫好痛苦磨难,才好生动化。窗外的雨水斜着打在玻璃车窗上,清和突然觉得那个挂件很可怜,孤零零的,被遗弃在那里。就像她和曦无法挽回的爱情一样。
她走出地铁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某一瞬间,仿佛时光倒流回他们在一起那天。
清和问曦,那我们要不要在一起?
曦坚定地回答,要我说就是在一起。
爱是一个又一个瞬间,只不过在人入戏的时候,认为自己是永恒。
跃在研究生毕业那年,迫不及待地投入到工作里去。他成熟了很多,对未来的计划趋于明晰。跃对清和侃侃而谈。即便这次他的未来里再没有她。
外面似乎有了雨声。清和对着电脑。她的心里一片空白。
她其实很敏感, 感觉到跃的有所保留和转变。那一刻心里有场海啸,可是她只是不动声色地,没有让任何人知道。
她对他诉说过她的过往。她的恋爱。她的家庭。她内心所有的阴暗和光明。也许不会再有人像他那样的了解她。
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也要无可避免的渐行渐远了吗?
清和在心里决定,再也不和他做朋友了。她总是自欺欺人地认为,至少是自己先不要别人的。却没有意识到,在这样想的时候,已经下意识把跃当成了自己的私有物。
只是,凡是人总有取舍。若是因为没有被选择就心生怨恨,那这世间,岂不是有太多不可原谅之处。
精神洁癖强到极致的表现就是不会随便的就对一个人抱有感情,更不会随便的对一段感情期待未来。
能陪我出来走走吗?发生了一些事情。跃在网上问她。
清和暗自下好的决心还是被好奇心打败,她顶着烈日炎炎去约定的地方等他。
我爸爸去世了。见面时他说。
明明是轻描淡写的语气,清和还是听出他刻意压抑住的哭腔。
阳光那样明媚刺眼,照在身上却好像没有什么温度。
四、自由海
我们的爱情到这刚刚好
剩不多也不少还能忘掉
我应该可以把自己照顾好
“人们总说,海的痕迹无处可寻。可是你知道吗?爱你时我心里有一片海。”
从前听说,人体就是一片微观的海洋,元素、盐度、循环和涌动。白日遇到他就成潮,夜里看见他就是汐,有欲念,也虔诚。
后来我每每看见你,就仿佛听见海浪翻滚拍打海岸的声音,变得流动,变得纷然。
给你读诗可以吗,陪你吹着晚风听夏夜的蝉鸣可以吗,与你讲无关紧要的琐事和天马行空的想象可以吗。让我模糊的迷恋你一场,就当风雨下潮涨。
清和越长大越不知道,在心里很寂寥的时候,该把自己打开还是合拢,该把心上的风口填满还是任旷远的风吹来,直到它自己停下?好像什么都做过,有时候因为打开而经历更深的幻灭,有时候因为彻底关上门把自己封得密不透风,有被风吹得乱糟糟,也有心里空荡荡。
她还记得之前和跃见面时,他神色笃定意气风发规划着未来的样子。还有关于他父母的。有那么多的希冀还没来得及实现就夭折了。
小时候世界很小,爱的人都在身边,说错话可以解释,吵过架还能和好。长大后慢慢习惯,说错的话没有时间解释,吵过的架没有机会和好,有的人还在通讯录里却彼此心照不宣沉默无言,有的人去了远方这辈子也不会再见重逢。
于是终于渐渐明白,原来人生是一个不断缺憾的过程。
当遗憾太多,就不会再纠结某一个单独的遗憾,只能看着满目疮痍的人生。
清和的内心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伤。与此同时,也更深刻地觉察到成年人的世界的残酷和现实,没有人愿意无缘无故提供帮助,却有那么多责任要承担。
这种害怕的感觉,就像冰冷潮湿的黑夜里,独自走在狭小逼仄风雨飘摇的栈道,什么也抓不住,一不留意就会跌下万丈悬崖。
宇宙浩瀚,时间广袤,在这露水般的世上,人类渺小如同朝生暮死的昆虫。可即便天地之大,却很难有归属感,往有光的地方走,也害怕是一场陷阱。每个方向都好像是对的,却每个方向都可能是错的。
清和想,跃也会有变化吧。毕竟不变的话,如何靠自己去适应这个社会呢?
只是,知道归知道,她还是觉得难过。
她和跃趴在商场的栏杆上,俯瞰人来人往。那一刻他们像是共同站立在宿命的掌心中。是两颗无知而安静的棋子。
一盘被操纵的棋局,棋子是不该有任何怨言的。
寒假的时候,清和在老家过年,走在外面偶遇了一只幼小的狗。小动物总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可以打动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她喂东西给小狗吃,它很乖的摇着尾巴低头在吃,清和把狗狗的照片发给跃看。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可以和跃一起养一只狗。然后她对自己的想法感到吃惊。
她和跃在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反正我也不想活很久。清和满不在乎的说着。
你这个人啊。跃无奈说道。
她就是这样的漫不经心,独立特行。不想痛。也懒得恨。
清和一直相信,一个人的消失,不是物理意义的消失,而是这世上最后一个记得和在乎她的人也不在了;宇宙万物的意义也从来不在于长久,而在于精彩与否;两个人在一起多久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在对方的心里。有些人在一起一辈子,却同床异梦。
有些人哪怕在一起一天,却在心里待了一辈子。
冬天的风总是那样凛冽,清和一直都很怕冷。她突然很想很想吃火锅,热气扑腾的锅里有她最爱的涮羊肉和牛肉。
而她惊觉在她的幻想里,最深刻的却是对面坐着的跃。想来,她想的应该是他。
人太年轻时,缺少阅历和智慧,不懂珍惜,误以为遇到的只是一份普普通通的感情,以为凭借自己的魅力,将来会有很多个这样的人。确实,当一个人具备很多优点时,会吸引来很多异性的喜欢。但一份相识于微时,恒久的爱和安全归宿感,在这个人人都忙着爱自己的年代,依旧是很稀罕的。当人见过真正的爱后,就无法再劝自己接受权衡、虚荣、交换、利用、计算的爱了。
时隔一年重逢,跃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除了不再像以前那样地开心轻松了,这是不易察觉的改变。
他牵着她走路,即便是在寒冬里也很暖和,清和懒散的把重量都压在他身上。一切都和从前一样。他们走在环城马路上。是她和曦分开那年他陪不愿回家的她深夜游荡时走过的路。如今故地重游,清和讶异于曾经刻骨铭心的感情,现在竟如潮水涨落,悄无声息地磨灭了痕迹。回忆像被琥珀包裹,变得陌生难续。
他们去看电影《花束般的恋爱》,没有哗众取宠的狗血情节,有的只是两个孤单的灵魂,在相遇时彼此带来的震撼感动下,相恋同居,却依旧无法抵挡岁月漫长。由于在成长过程中无法保持步调一致,最终无可避免的渐行渐远。
两个人的孤独比一个人的寂寞更甚。原来结婚和分手,都可以是爱情的终点。
清和想,爱情就是这样美好而又徒劳的东西。人们却总是趋之若鹜。
整部影片无聊到有些乏善可陈,结尾却意外动人:男女主久别重逢的那天再次下起了雨,一如六年前他们相遇的那个雨天。他们各自在温暖的家中回忆起曾经的爱人,脸上都挂着浅浅的微笑。
有些人,止于唇齿,掩于岁月,也许就是爱情最好的回属。
可能人并没有失去过什么,只是原来是鲜亮的甜蜜的,现在褪色了,苦意弥漫。人享有过它们完整的有生气的一面,也要接受那已经破碎的、发黄枯萎的一面。于是世界在这样一个温柔的角度里被切割,只剩下连绵不绝的雨声,像海浪一样覆盖整个城市。
出电影院的那一刹那,清和鬼使神差地踮起脚抱住跃。跃愣了一下,其实连清和自己都感到意外。
大抵真正的感情是压抑不了的,别谈卑微的暗恋,似是而非的暧昧,友达以上恋人未满这种话。嘴巴堵住了眼睛会泄漏,眼睛闭上了心跳会泄漏。表达不出来的,或许还是不够喜欢,不够爱。
清和想和跃一起去很多很多地方,去一望无际的草原自由自在的奔跑,去广袤无垠的沙漠看夜空中的星星,去夕阳西下的海边吹撕心裂肺的海风……多么希望他们的行程可以没有终点,然后就一直手牵手逃亡在温暖阳光里。
吃过晚饭后他们坐在车里,清和抬起手放在跃的脸上想取暖,但是好像也不暖和,索性放下了,下一秒却被他握在手里。暖和了许多。她满意地抱住他,把脸埋在他衣服里,像个树袋熊一样赖在他身上,踏实而安心。这次跃很自然地回抱她,清和听到他心脏强烈而又快速跳动的声音,让她想起来多年前的那个道别的夜晚。
她曾以为是她先爱上了他,却不知道他比她更情深。
在那些她知道和或者不知道的时间里。
清和不可抑制地想,异地恋真是个反人类的存在,交谈一万句比不上一个拥抱。能够细细感受一个人的温度和心跳,不必多言。有时候,快乐和幸福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是不是困了?跃问清和。他看着她柔声说。
她在他怀里点了点头。虽然她知道离别在即。可是,这一分钟,她觉得好暖。
五、烟火夜
我们的距离到这刚刚好
不够我们拥抱就挽回不了
用力爱过的人不该计较
“或许有一天,偶然你走在路上,行人一个接一个,你在谁的身上认出我。”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不能触碰的角落。那个角落里,有回不去的时光,有来不及的对错,还有一个,再也无法拥抱的人。
人生有太多的来不及,那是一种本可以去拥有却与它失之交臂的无奈。
飞鸟掠过天空,时间燃成灰烬。我们仓促交错,尾声潮落,致敬这场遇见。
春天的城市,马路两旁也有缠绵的红叶李花树。一串串粉白的花朵簇拥在一起,风吹过时,就有无数柔软细碎的花瓣旋转着飘落,粘在窗户玻璃上。
像很多行残缺的雨滴。
跃问清和,你什么时候出国?
她说,订的3月15日的机票。你呢?什么时候去香港?
那我就订在3月15日以后好了。你以后来香港找我,带你吃好吃的,你只用带张嘴就行了。他说。
清和不置可否地在心里想,年少的约定总是这样美好却难以为继,三五年之后,她会去哪里?那里还会不会有他?她一无所知。连自己的未来都无法确定的人,又怎样去抓住别人的未来呢?
也许到那时,他已经有了稳定工作,然后有了新的生活,直到在那里遇到一个心仪且契合的女子,买了一枚戒指和她订下了誓盟。
小时候清和很讨厌吃竹荪,因为它自带一种奇异的香味,她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愿意吃竹荪的,对于这个想法,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清和都不疑有他。这几年她却变得很喜欢吃竹荪,同样是因为那股香。清和想,自己没错竹荪也没错。错的是那自以为是的一辈子。也许人的细胞真的隔七年就彻底更新一次,变成另外一个人。永远不变的,只有变化本身罢。
登机时,夜色已经弥漫了整片旷野。清和坐在靠窗的位置,明亮的机舱衬托出窗外漆黑的天空,模糊映照出她寂寥的脸。
夜航的感觉有微微的晕眩,好像一次梦中的旅行。
突然地,她脑海中浮现某个在南方八月潮湿的夜晚,跃送她回家的路上,偶遇路边停着一辆房车。跃说以后要买这样的车,带她一起环游世界。
那时清和开心地笑了。毫不犹豫地对他说,好,我们一起去浪迹天涯。
她感受到飞机在跑道上加速的呼啸,然后在全力的疾驰中,倾斜着往上爬升。清和一直热爱起飞的这一刻,因为可以飞到遥远的地方,获得短暂的自由。
清和终于可以在心里轻轻地说,再见。
近几日最好的时刻是躺在床上,凌晨四五点醒过来,天地间很宁静,风有些凉吹的眼睛惺忪睁开,半梦半醒间看到飞机从树林后缓缓飞过去,像是鲸鱼游在深海一样,意味着此时此刻,是莫奈的画,有呼吸,不问来龙去脉。
清和第一次来到这个南半球的陌生国度,就是一个下雨天。
天空是灰青色,街上的行人三三两两,应该是刚下过一场雨,隐约能闻到空气中夹杂的泥土和青草的潮湿气息。出租车司机热情的和她交流着,她不是一个健谈的人,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看着窗外的风景发呆。司机用英语和她说,看到前面大片的乌云了吗?马上又要下大雨了。
果不其然,开始下起倾盆大雨。撕心裂肺没完没了,好像天空漏了一个洞。到了住的地方时雨依旧没停。司机好心的冒雨帮她将两个23kg的行李箱搬到门口。
晚上清和一个人躺在寝室的床上,床头有一片很大的落地窗,可以看见天上挂着很亮的星星在闪烁。屋里一片寂静,内心也很安静。她听着窗外面的声响。
只有风空荡荡地,很急地从远方吹过来,猎猎作响。离了雨声相伴,在安静的背景里显得有些突兀。
清和突然觉得,风应该一直是很孤寂。
这是一个色彩妍丽的城市,有着浓墨重彩的落日晚霞,和绀蓝色的将夜未夜码头,对岸的灯火像破碎的暗金撒在海面上。
她和跃寥寥联系过几回,距离远了,很多话反而不敢问不敢说。
夜晚的歌剧院,华灯初上。夜空中爆满艳丽灿烂的烟花,黑暗沉寂的夜空在刹那间获得了新生,又在下一瞬间归于沉寂。好像很热闹,又好像沉到海底的寂静感觉,找不到来路归途。
清和听到人群的欢呼。某一刻,她觉得自己是黑暗戏院里的一个观众。等着一场戏上演。最后却发现自己弄错了时间,只剩下等待。
但是你孤独。颂在网络上对她说。他知道说出这句话很傻。但他希望能听到她的真心话。
清和反问,这世上有人不孤独吗?
颂真人和照片的感觉不太一样。第一次见面时,他站在马路的对面,阳光刺眼,明晃晃的光落在他脸上。
清和有一种时空错位的恍惚。
像极了她记忆里七年前的牧,那是一个明媚的午后,阳光透过玻璃如水一般照进整个空旷的体育馆,他故意逗着她满球场的跑着去接球,少年脸上得意的笑容,干净的如同孩童。让她不禁微微失了神。
那是她第一次爱的人。在十八岁少年时。
清和向颂走过去。他看着她笑起来,像灼灼开放的桃花三千。
他送她的白色郁金香。纯洁的爱情。逝去的爱情。
她不知道他是否知道它的花语,还是一切只是一语成谶的巧合。
凌晨,颂开车带她去海边,清和第一次看见如此寂静地黑色海水。在无边的夜色里,海浪不厌其烦地拍打在岸边的岩石上。恢宏又寂寥。
清和想起《百年孤独》里说的,生命中曾拥有过的所有灿烂,终究都需要用寂寞偿还。以往的一切春天都无法复原,唯有孤独永恒。
一直以来,她对海水有着莫名的情愫。面对大海,没有了人世间的喧嚣,仿佛来到时间的尽头。深深浅浅的心事与呼之欲出的思念,都可以永远埋葬在这片海里。
风很大,清和还没来得及察觉到冷,就已经被冻得哆嗦。
他有些嘲笑她的反应迟钝。
清和突然感觉到一直以来的委屈。她只有四根刺,抵御这个充满未知和危险的世界。没有任何先验的经验,不懂得爱与被爱。
六、虞美人
我们的流浪到这刚刚好
趁我们还没到天涯海角
我也不是非要去那座城堡
“走得突然,我们来不及告别。这样也好,因为我们永远不告别。”
也许人很多时候,怀念的并不是某一个人,某一件事,某一段时光,而是停留在某个时空里的自己的小部分灵魂。
真正舍不得的是,停留在那些地方的灵魂不会再回来。
只剩下被你改变的那部分我,代替你永远陪在我身边。
清和的耳朵又开始发炎,连带着嗓子都开始痛了。颂给她带了罗红霉素,说这药会苦。清和和着水吞下去,苦涩果然瞬间蔓延了整个口腔。她皱了皱眉,又漫不经心的笑说,真的好苦啊,你要不要也来一颗?
他笑着说,我又没有生病。
那有当无的吃了也没事啊。
是药三分毒。
清和安静下来,她想,爱情就像大病一场,对自己而言,既是止痛的药,也是慢性的毒。
我最喜欢下雨天的夜晚,在温暖的屋子里,听雨水的声音。清和说。
是的,就像我在等你的时候,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听着窗外的雨声。颂认真问她,你和我结婚好吗?
清和在那一刻突然感受到他对自己的感情。她惊觉自己一直在感情里,充当破坏者的角色。或许是她骨子里的自毁倾向;也或许是颂没有用她的方式来爱她。
清和不以为然地笑,你不会这么想不开要英年早婚吧。
不信,我们一定要在一起。他想抚摸她的头发。被她躲闪开。
可我已经不想和命运对抗了。她说。
对颂来说,喜欢就可以。对清和而言,合适最重要。清和把青春给了爱情,可她没有第二次青春了。
清和的朋友曾经问过她的梦想。她说自己的梦想是,要么去环球旅行,要么当贤妻良母。尽管她的灵魂像风一样抓不住。但骨子里却是很传统的女人。
婚姻并不是救赎,也许是另一个火坑,这未必能让你感到安全。朋友说。
我现在的感觉更不安全。清和说。
她结束了谈话。一个人坐在黑暗里。
人无法感到安全的时候,就容易陷入烦扰,因为没有兜底去免除对未知事物的忧惧。
学业的压力很大,课时安排的太紧,作业和考试一个接着一个。清和的焦虑日复一日。她看到自己又开始脱发。在卫生间的地板上,黑色的头发,海藻一样纠缠在一起。清和蹲在地上发呆。发现自己的心一片死寂。
她的生活始终残缺,这种孤独带着童年阴影的寒冷。
感觉到心空荡荡的,清和有预感自己的暴食症会复发。无助的情绪在这一刻达到鼎峰。
她想,自己已经不再年轻了,如果再对爱情欢天喜地,执迷不悟,那才叫可怕。也许应该很快的嫁人生子,拥有温暖而真实的羁绊。清和想要睡觉的时候,能有人从背后抱着自己,捂热她冰冷的手脚。
只是她一直拿不出决心来交出自己。
说起来清和真的是很矛盾的人,她确实喜欢独处和自由,但一直以来,又真的很渴望有个人能陪自己一路走下去。
那个人能够理解她的固执和敏感,她的自由和孤独,她的任性和后悔,她的自大和自卑。让她能卸下防备紧紧拥抱他,告诉他她这一路流浪的苍凉和孤独,无助与迷茫,只为了追寻着他隐约的诺言。
然后她知道这个世界上可能只有他一个,能让自己这么离不开的人,她怎么会离开他。
清和回国时从香港转机,跃来机场接她,清和没想过这么快他们能重逢。他目不转睛地看她,带有侵略性的目光,让她有些无所适从,下意识想躲藏。
这是他们相识的第七年。
清和突然意识到,他们都在时光的洪流中无可避免的长大了,他其实早已不是她记忆里的少年,不说话的时候,甚至有一种无形的威压,严肃而稳重。
直到跃看着她笑起来,语调欢快轻松,是她曾经熟悉的样子,清和才短暂的松了一口气。
跃带着清和在城市四处漫无目的闲逛。
不知不觉就已经是在夏日的尾声和余韵里了,天气闷热。风透过木制老旧的车窗,送来适如其分的凉爽。
他陪她去剪头发,在一旁等着。他把剥好的柚子递给清和。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而然,这种默契仿佛已经是一种身体记忆了。
人所能稳固地拥有的关系其实并不多,好像经过很多的层层互认,用很多共同经历的事铺陈一部分相似的基调,发自内心地欣赏这个人,慢慢生长出信任,才彼此在彼此的生活里站稳。
到了一定年龄,就不想再去费时间精力熟悉新的人。还是愿意和那些相处起来最自在舒服的朋友爱人一起,知道对方在说什么,也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
再拗口晦涩,或者再词不达意,都可以。
这样想着,清和突然从心底感到快乐。连步伐都轻快起来了。
就算,他们都是小怪兽,有一天会被正义的奥特曼杀死。她还是想牵着他的手,去面对这个被蛇群守护的危险世界。
七、无尽夏
天空有些暗了暗的刚刚好
我难过的样子就没人看到
你别太在意我身上的记号
“你落寞的眼眸里倒映出万家灯火,我知道其中没有一盏真正属于你我。白日梦才值得你我深陷。就在一次次日升月落里,再爱一次人间。”
世界毁灭是否会在一瞬间。清和时常想。生命只是一场幻觉。
她在寒夜的冷风里行走。四周是喧嚣的陌生的人群。清和忽然觉得这个所谓真实的世界,其实和梦境一样,光怪陆离。
还是别靠近了,她怕自己是昙花一现,更怕他是走马观花。在她最想念他的时候,才发觉她错过了他。
水汽弥漫的海港城市,远处的桥朦胧地隐在了氤氲之中,很沉静的雾蓝色的天一点点沉下来,路灯把画面下沿点亮。
一朝一夕,仿佛可以绵延至一生一世那么漫长。
路过古老的建筑,看着岁月留下的痕迹。恍如隔世,又像梦中的场景。让人感到荒凉,忍不住潸然泪下。一直以来清和都很害怕这种没有先兆,却能让她惶惶无终的感觉。
清和想,自己的灵魂一定已经在这世上失落地游荡好几世了。
傍晚他们手牵手去便利店买东西,路上偶遇跃的熟人,他对熟人介绍说清和是他的女朋友。她的脸几乎要烧起来。蒹葭是诗经里的蒹葭,星光是几亿年前的星光。所有意象都太遥远,不够遮掩她近在咫尺的慌张。
陷入爱里的人想要藏拙,却总是适得其反。
穿过人声鼎沸的热闹,那是一条似乎走不尽的夜路。他们只能不断地走下去。疲惫的,快乐的。
其实,她也有无数次偷偷想过,也许他们能一直在一起呢。
夜里,跃睡在她近在咫尺的地方。一片黑暗中,清和却前所未有觉得踏实与安定。
清和想,至少有一点从未变过,从少年时起就是。对她而言,和跃在一起的所有时光,很平常的日子也充满了浪漫幸福的烟火气。
第三天晚上,他们去了太平山山顶,坐在公交车专线上,盘山公路让人晕眩,她闭着眼睛头靠在他肩膀上,却又忍不住被眼前的灯火阑珊壮观景象所吸引。夜晚的山风带着微微潮湿,吹在身上很冷。
月光开始在人间流浪,所有心事都落空。清和原以为岁月已暮,人世荒凉,忽而春色入梦,海棠花开。
只是,每一次,他们相遇的时候就已经开启了离别的倒计时。
海港城的顶楼有一个很大的露天台阶,一级一级已经坐了许多人,眼前的景象像是在电影院,大家安静的等待着落日。
跃对清和说,我想要跳槽了。
清和说,我不懂,你觉得好就去。
天空暗的刚刚好,靠近地平线的地方有橘粉色的云霞。山野万物都被镀上救赎的微光,如同电影里空落落的长镜头。
你这个骗子。她说。清和在这一刻突然感到很疲惫,世界如此残酷且荒缪,像一个巨大的牢笼,人献祭多少灵魂,就换取多少钱财,再用它来买自由买快活买舒适。其实人生在世,有什么东西曾经真的属于自己过吗?
跃愣住。这是很多年以后的第一次,她收起隐忍压抑的情绪,像个撒泼打滚的孩子。
你那年说要带我去流浪的,我居然信了。清和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语气,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人分不清是真心还是假意。
可是跃不是别人,他总是懂得她。跃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只剩无奈,眼底是化不开的忧伤。
那怎么办,抛下这一切吗?我又何曾想这样。
我知道。所以你什么也不用说。她笑,笑容里隐藏了那么多难过。
清和知道跃的紧迫多过于她,爱不会让他有安全感。对他而言,责任,前程,物质,一切能使人舒适活着的东西都比爱情重要。比她重要。可是,清和又比谁都能理解跃。知道他不由自主的小动作背后的隐晦心事,也会透过很多很多年的叠影,看到他某一刻的形单影只。
剩太多黄昏,剩太多晨曦。他突然有预感,她会离开他。他叫她的名字。
我在。我在这里。清和抬起头看着跃。
他说,你真的不会走了吗。
她微笑着点头,眼睛漆黑明亮。那是他闭上眼睛前看到的最后的一刻。
他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过来。房间里是寂静的。中午明亮的阳光从窗户洒进来。
一切和每一天的开始一样。但是她不在了。
她始终是要走的。她只是想到自己身边来休息一下。他留不住她。他在心里这样想。
但是他想起她的眼泪。她的疼痛。她别扭地向他企求过自尊和诺言。她是一个没有任何安全感的人。但是他知道她无声的希望过了。其实他也一样。
人也许只能靠分开后的痛觉来分辨爱意的深浅。
压抑的思念像是一种慢性毒药,每当想起一次,难过的隐痛就多一分。
她最终没有拥抱他,也没能留住这场无尽夏。
某一天,跃发给清和消息,说他在郑伊健演唱会现场,然后他给她发了一个现场录的视频。视频很短,仅仅只有一句歌的时间。歌是用粤语唱的,对于清和来说很陌生。
直到后来,她机缘巧合下听了这首歌才知道,那句歌词唱的是,我也恋你直至消失天与地。
清和读过许多书,见过许多人,听过许多故事,走过大江南北,她愈发觉得缘分这个东西真的很难琢磨。运气好的话,就是天长地久,差那么一点,就是爱而不得,或缘尽则散。而大部分人的缘分,似乎都是后两者。
好像很多人都逃不过中途散场,到最后在对方的生命中磨灭了痕迹,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就算城市狭隘,就算地球拥挤,也难免君南北而我东西。
好像他们不在一起,才是天经地义。
晚来一场凉夜细雨,清和再一次梦见跃。是多年前很平常的一天,他们手牵手走在熟悉的校园里,香樟树蔓延了整个城市,阳光细碎的透过那些天空里匆忙盛开的夏天。梦里面她已经长大了,他还是年少时的样子,他在一旁问她,你呢?你以后想做什么?
他总是喜欢这样问她。
我以后和你一起。 清和抬头看他,轻轻笑着回答。这是她唯一一次坦然说出心之所向。
一起逃跑吧,在日落大道之后,在夜幕降临之前。和他一起。
于是他们相爱,手心湿的像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