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遗记》第15话 盘中虫皇,九爷遇险(上)
第十五话:盘中虫皇,九爷遇险(上)
夏侯之素推开巨大的石门,只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就看见不计其数的血红色三尸虫皇和沙褐色的覆面虫洪水一般涌过来扑倒了她,不过顷刻,就爬满了全身……
“啊——”夏侯之素惊叫一声,坐了起来,缓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境,自己早已经脱离了那藏有青铜神树的山洞。
那日清晨,夏侯之素等人从山洞中幸运脱出,相互搀扶着回到了燕青的营地,只简单地擦洗处理了一下身体和伤口就各自昏昏沉沉回去休息了,没想到,夏侯之素这一睡居然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多日的辛劳和高度紧张加之睡了一天都没有动窝,让她觉得浑身酸痛的厉害,直到她起床梳洗把自己收拾出“人样”后,才觉得神清气爽了不少。她撩开自己的军帐,严隽和叶微澜已经在不远处吃早饭了,三人商量过后,决定今日就启程回汴京。
夏侯之素刚把行囊收拾好正在备马,就见副将孟学齐朝她走过来,一拱手道:“夏公子,我家主公请您去一趟中军帐。”
见夏侯之素走进中军帐,燕青立马站了起来,关切地问道:“听手下人说,你们今日就要启程回汴京?为什么不多留些日子好好歇息?”
夏侯之素很无所谓地道:“拾遗使常年漂泊在江湖四海,出来久了,也想回家歇一歇吧。”
燕青饶有深意地摸着下巴,道:“回家?之素,皇宫于你而言,有家的温暖吗?”
夏侯之素听出燕青隐喻,但她装傻道:“我倒是想回鹤云山庄呢,可我既然为朝廷当差,总归是要回那里去的。”
燕青见她如此,叹了口气,指着桌上的一个锦木匣子道:“那晚我们从山洞中逃出来的时候,我把这青铜面具也带回来了。刚才试了几次,发现,那神力已经消失,现在这青铜面具就是一面普通的古物了。”
夏侯之素面露惊讶之色,燕青又道:“我知道拾遗处一直在为圣上寻访古物,不知道这青铜面具是否需要?不如由你把这面青铜面具带回汴京呈给圣上,也好在那‘功劳簿’上记你一笔。”
夏侯之素抱拳道:“这青铜面具确实在我们的‘拾遗名单’中有记载。若是燕将军真有此意,之素不敢居功,会将青铜面具带回宫,告诉圣上,这是燕将军的心意。”
燕青没搭茬,只是把锦匣递给夏侯之素。夏侯之素也就不再多言,接过后就跨出了军帐。
刚走了没几步,夏侯之素就觉得自己被燕青一把拽住,她顿觉一个头两个大。“燕将军,还有事?”夏侯之素淡淡问。
“之素,今朝一别不知何时再见。我……我只是想问问你,我和你之间,我们还有没有可能?”燕青眼眸中一派急切之色。
“燕将军,那日我就告诉过你了,我夏侯之素不曾考虑过这些事情。”
“那你就现在考虑,我要你一个答复。”
“夏南北,你们要是还没说完,我和叶兄可就先走一步了。”夏侯之素听到这个清冷的隐有怒气的声音,心里暗暗叫苦。
“严兄如果有事,大可先走一步,有些话,我今天要和夏公子说个清楚。”燕青瞥了严隽一眼,不再看他,只是盯着夏侯之素。
严隽听到此处,不再多言,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喂!严隽!你等等我啊!”夏侯之素一时之间乱了方寸,急吼吼地喊道。
这时,她突然觉得燕青拉住她手臂的手松了开来,疑惑间已听得燕青无奈地笑道:“我输了!”
“什么?”夏侯之素心不在焉地回应道,严隽这家伙,跑这么快,他知不知道去汴京的方向啊?
燕青见她眼神一直望着严隽离开的方向,心里更加明了,他甩甩头,冲她一抱拳洒脱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其实你不是没考虑过这些事情,只是没考虑过把这些事情和我联系在一起,夏侯大人心里其实已经有了意中人!在下就不再纠缠了,就此别过,不送!”
夏侯之素突然明白过来,严隽是在吃醋,而难道自己真对严隽……可是,可是严隽应该不知道自己是个女儿身吧,那?!
这时,就见叶微澜骑着自己的马,还牵着她的马,奔过来急急道:“师妹,赶紧吧,你还在磨蹭什么呢!”
夏侯之素来不及多想,赶紧翻身上马,冲燕青一抱拳,朗声道:“燕将军,这青铜面具就算我欠你一个人情!若有机会,夏侯之素定当回报!”说着,她一扬鞭,追着严隽而去。
“最好的回报就是你能幸福,你若知道他的身份,是否还会选择和他在一起?”看着夏侯之素的背影,燕青喃喃道。
下雪了,路上崎岖难行,是以夏侯之素三人在汴京城郊的一家客栈暂时住了下来,想等雪小一些再走。一路上,不管夏侯之素怎么追,严隽的马始终都比她快半个身体,而严隽本人则一直在生闷气,对夏侯之素的话爱搭不理,气的夏侯之素也懒得理他,这让叶微澜颇为尴尬。
好不容易到了客栈,叶微澜如释重负。这时就听见“嘎——嘎——”几声鸟鸣,原来是夏侯之素的数斯鸟飞来了。
可是夏侯之素一听鸟叫,脸色唰一下就更“黑”了,她跑到客栈后院吹了声口哨,就见数斯鸟欢欢喜喜地冲她扑了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夏侯之素摸着数斯鸟的头,蹙紧了眉。只见那停在面前石桌上的数斯鸟,羽毛惶乱不整,仔细一看,在翅膀上竟有一个血洞,勉勉强强不再流血。
夏侯之素从数斯鸟腿上拆下信管,打开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娟秀小字:“有关海兽葡萄纹金背镜为何能照见徽宗之事,今日午时到句芒山山脚一叙。”
“怎么它伤成了这样?”叶微澜也来到后院,很是诧异。
“我让数斯鸟去相州公仪家给公仪锦送信,想问问公仪锦一些制镜成像的问题,可是没想到数斯鸟耽搁了好几天,我起先以为它贪玩,没想到居然是受伤了。”夏侯之素知道,海兽葡萄纹金背镜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是以含糊地向叶微澜解释了一通,又忙道:“师兄,数斯鸟拜托给你,帮我带它去最近的地方找最好的兽医,一定要医术高明!我还有急事!”说罢,她把数斯鸟往叶微澜怀里一揣,也顾不上他俩的嘎嘎乱叫,就奔去自己房间去看地图。
“句芒山离这里倒是不远,不过这段路甚是崎岖……”夏侯之素一边看地图,一边用手在地图上无意识地画着圈圈,她本想叫严隽一同前往,可是想起严隽,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哼,堂堂的夏侯九爷,不用人陪!
雪越下越大,正午的句芒山反射出一片白茫茫的雪光,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夏侯之素如约来到指定地点,可是周围一个活物也不见,哪里有公仪锦的影子?夏侯之素站在雪地里,正感觉体内的千年寒毒有谋害主人的意思,就听见斜后方传来了极轻微的一声“咔嚓”,那是鞋子踩在埋入雪里的枯树枝的声音。她迅疾回过头,竟见一个一身雪白衣袍的人正冲她扑过来,同时还挥出了一条铁鞭!
夏侯之素大惊,一个鹞子翻身躲开那铁鞭,同时莫邪剑出鞘向及至近前的这个白袍人刺去,那白袍人反应极快,手腕一弯,就将那铁鞭勾了回去又使劲甩了出来,莫邪剑和那铁鞭撞击缠绕在一起,哗啦啦擦出一片金色火花。
夏侯之素轻巧地落在地上,这才发现,不止一个白袍人,就在他们俩人对峙的这一个过程里,竟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大概10个同样的白袍人,把她团团围住!
“你们不是相州公仪家的人,到底是什么人?”夏侯之素厉声喝道。
那些白袍人相互对视了一下,只见刚才那白袍人一挥手,所有人都向夏侯之素发难起来:他们每人手里都是一条铁鞭,狠狠地向夏侯之素兜头劈下来,夏侯之素毫不示弱,握牢手中的莫邪剑,跳了起来,一边将迎面向她甩过来的铁鞭都绕在莫邪剑上,然后使劲往自己的方向一拉,前面对着她的几个白袍人就因着惯性向前摔去;一边躲过了从她后背打过来的铁鞭。
当她再次落下的时候,她转了个身,剑锋刺向身后那几个白袍人,但这几个白袍人身形灵活,迅速往后退了几步,避开了她狠决的一剑。
就在这时,她只觉得背后有一阵阴风扑来,看都没看,她本能地往旁边一偏身,同时用莫邪剑一挡,“咣啷”一声,避开了身后领头的那个白袍人力道极大的一鞭。
夏侯之素落到地上刚站稳,突然觉得脚下一滑,“不好,地上有埋伏!”她心头一惊,再次跳起,同时看出竟然是一张大网埋在雪里,现在正呈收起之势,欲把她当成网中之鱼。她迅速举剑横空一破,那大网就被莫邪剑斩成两截。刚刚从大网中脱出,就见迎面一条铁鞭冲着她的面门扑来!她这才看清,那哪里是一条普通的铁鞭,在铁鞭的最末端是一个大如拳头的纯铁制成的球形莲花,她奋力一挡,那铁莲花就绕在了莫邪剑上。
那白袍人欲用这条铁链把夏侯之素拉过去,夏侯之素则用莫邪剑与之僵持着,这时,就有另外几个白袍人从夏侯之素身侧甩出铁鞭,夏侯之素轻盈一跃,在空中躲过,就让那几条铁链互相缠在了一起,一时间再难解开。就在这时,她用莫邪剑勾住的这朵铁莲花花瓣突然绽开,从花蕊处飞出一只长镖,夏侯之素迅速往后一仰,堪堪躲过了那飞出的长镖,可是那长镖上居然沾满了迷药磨成的粉,在擦过夏侯之素面颊向前飞去的时候,迷药粉就落在了夏侯之素脸上,被一直在剧烈打斗的她吸入。
那迷药力度极大,隐隐地,竟然有荼靡花的味道,夏侯之素落地的同时顿觉头晕目眩,她只来得及开口说出一句:“铁线莲花鞭……你们是三尸神教的人!”就眼前一黑,栽倒在雪野里。
句芒山本就隐秘,在半山中间,地势低洼的地方不知何时建起了一座黑漆漆的神宫,那神宫大概有三进院落,屋顶墙瓦、雕梁画栋俱是青色,远远望去如同一只巨大的凶兽匍匐在句芒山间。这神宫取道教“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之意取名万物神宫,正是三尸神教的教址所在。
在万物神宫最里进院落东南角的地下密室中,夏侯之素正悠悠醒转过来,她眨眨眼,发现自己被用铁链拴住了手脚,吊在一个架子上,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自己的处境。
就在这时,地下密室的门吱嘎一声打开了,一个一身黑袍,带着黑色面具的人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夏侯之素的莫邪剑。
“莫邪剑傍身,果然是夏侯九爷,万物神宫能请来你做客,真是蓬荜生辉。”听声音是个男子,他走近夏侯之素,用莫邪剑托起夏侯之素的下巴,端详着她道。
夏侯之素嗤笑一声,偏开头道:“朗如苏,三尸神教的现任教主,你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
朗如苏放下剑,笑得阴森:“鹤云山庄是江湖上的名门正派,又和宋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们三尸神教被认为是邪教异端,如果用拜名帖的方法,我们可请不来你。”
夏侯之素皱紧了眉,道:“我和公仪锦的信是被你偷梁换柱了?我的数斯鸟也是你打伤的?”
朗如苏得意地负手而立,道:“你的数斯鸟很像你,难抓的很,我射了很多箭才捉住。至于你和公仪锦之间说的事情,我觉得,我的答案加上她的回复才是最完整的。”他凑上前来,压低了声音道:“公仪锦猜的不错,海兽葡萄纹金背镜之所以能够呈像是因为铸造原料里不是纯金,还掺杂了不少氧化铁,能够与不稳定的气流、湿度产生相互作用,实现景物储存重现的作用。至于为什么赵佶那个废物会被金人掳走,这就要拜我们三尸神教伟大的创教之母所赐!”
他见夏侯之素听得认真,愈发得意起来,继续道:“依兰度教母,是我们三尸神教的创教之母,她是最伟大的预言家!在唐德宗朝她元神归于沉睡,但给我们三尸神教留下了一本教义,教义中写着,北宋一定会亡于金国!而此时,刚好是教母回魂归阳的节点,她命人将此事演绎出来,并储存在了白志贞将军大墓里的一面铜镜上,静待几百年后的我们造访,让铜镜大白于天下,让三尸神教成为一统中原的第一教派。”
夏侯之素恍然大悟,同时暗自庆幸那面铜镜已被销毁,否则天下必将大乱!
正在这时,朗如苏一把掐住了夏侯之素的下颌,疼得她咧了咧嘴,他狠狠道:“夏侯大人,有笔账我们得好好算一下。”
夏侯之素从牙缝中挤出一句:“我们之间有什么帐好算?!”
朗如苏把她的莫邪剑哐啷一声扔在旁边的桌子上,道:“要不是你和唐棣多事,那面海兽葡萄纹金背镜怎么会被抛入洛水?要不是你多事,我苦心孤诣养在应天府城郊的四象聚灵虫和三尸虫皇又怎会全军覆没?”他越说越激动,反手就抽了夏侯之素一个耳光,怒道:“你可知道,四象聚灵虫和三尸虫皇是我三尸神教无上至宝,培育起来有多么困难!夏侯大人,这笔账,我可是记在你头上了。”
夏侯之素骂道:“你记在我头上?!若是这样算,那我们拾遗处和你们的新仇旧账恐怕不止这些!我二师兄百里晨曦的眼睛若不是因为那个唐墓也不会瞎!还有如云,如花似玉的年纪被你们禁锢在唐三彩里几百年!你们就是毫无人性的畜生!”说到激动处,她狠命一踢,奈何脚镣拴着,朗如苏只一个闪身,就避开了她这一脚。
“哈哈哈!”朗如苏仰天大笑,指着夏侯之素道:“成者王,败者寇。夏侯大人,眼下你这个处境,不如考虑跟我们合作,我们还可以给你留条生路。来人啊!”
他话音落下,就见有带着黑纱的女教徒捧着一个青铜托盘,躬身走了进来。只见那青铜托盘大概有20寸大,高6寸,呈圆形,浅腹,双附耳,高圈足。盘腹饰有阳刻的夔纹,间或以三只兽首相连,圈足上同样饰有兽面纹。在那托盘上,盖着一层青色的纱绢。
那女教徒走近了,透过纱绢,可以看到,盘腹内还镌刻着十几行铭文,隐约可见“用夨践散邑,乃即散用田”等字样。本是一件很精美古朴的用器,但盘中所盛的东西却让人心惊胆战,因为在那盘中正蛹动着一只拇指大小的、很像蜱虫的血红色硬壳虫,竟是一只三尸虫皇!
夏侯之素只一眼,就从形制和铭文上看出那是西周晚期的散氏盘,是一件珍宝。当她看清了盘中所盛的是三尸虫皇时,她闭了闭眼,已然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心中颤抖得厉害,但再睁开眼时,还是那副波澜不惊、云淡风轻的模样。
她甚至还笑了笑,道:“朗教主真是奢侈,可知道这盘子是西周晚期的‘散氏盘’?被你用来装虫子,真是可惜。”
朗如苏跟着笑,他对夏侯之素道:“九爷,别打岔。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其一是你听命于我,为我三尸神教再下白志贞将军的墓,找寻依兰度教母神体;其二......”
“我选二。”夏侯之素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朗如苏一怔。夏侯之素淡淡道:“找到依兰度又如何?让你们复活她?然后任由你们这帮乌合之众夺了这天下?我可不想被天下人唾弃。”
朗如苏急道:“北宋亡于金国,这是天理命数!到时候我们以舆论和金国的兵力里应外合,你夏侯九爷亦可共享荣华富贵,有何不好?”
夏侯之素还是淡淡:“我夏侯之素,从不信命,卖国求荣的事,更不稀罕。”
朗如苏盯着她,眼中渐渐浮起狠意道:“那我现在就喂你吃了这三尸虫皇,夏侯大人不会不知道,这三尸虫皇的厉害吧?”
夏侯之素满不在乎地看着那散氏盘里的三尸虫皇,声音沉稳坚定:“悉听尊便。”
朗如苏气得咬紧了牙,他点点头,突然一个转身扯开散氏盘上的纱绢,一手抓起三尸虫皇,一手掐住夏侯之素娇小的下颌,就往她口中塞去。
夏侯之素只觉那三尸虫皇的硬壳和利爪划过自己的上颚与嗓子,一股血腥味瞬间弥漫了上来,紧接着就觉得无比的恶心,然后虫子所爬过的地方一阵烧灼感,而胃里也一阵翻江倒海,疼得她昏死过去。
“教主,不好了,出事了!”就在这时,从门外又跑进来两个教徒,一脸惶急地在朗如苏身旁耳语一番,只见朗如苏面色一变,对那女教徒道:“看好她,我们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