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第六章 荆棘之花(1)
1
舅妈再也没有生下第二个孩子,她的身材变得臃肿,脸庞逐渐苍老浮肿。时常一个人藏在屋子里歇斯底里地自言自语。小桑和家婆的话变得越来越少。她常常吃完饭就躲在房间里。有时画一张画,有时发几个小时呆。似乎再也不能回到小时候了。好在回家的时间不多。
青河得空的时候,便会骑单车搭着小桑去落河。给她讲落河边上发生的故事,给她做一桌的菜。这是小桑内心深处最温馨的所在。
小桑十七岁生日的时候,七年说要亲自给她庆生。那是一个微凉的初秋,阳光很好。山下的苎麻还在等待最后一季的收割。七年和顾北凡买了整整两书包的零食和汽水。没地方可去,七年嚷着要去酒吧,小桑不同意。最后去了青河家。
青河在厨房做菜,七年和小桑却一个劲儿地吃零食。小桑本来想留着肚子吃青河做的菜,却被七年逼得喝了满肚子汽水。
七年说:“小桑,你要记住,这可是我为你庆祝生日,所以你只能吃我的东西。”小桑连忙点头:“好好好。只吃你的。”说完又举起汽水干杯。
“顾北凡,你也吃。”小桑拿一袋雪饼递给他。
七年赶紧抢了过来。
“没他的份。小桑,都是你的。”七年嬉笑着盯了一眼顾北凡,把雪饼拿给小桑。
“嘿。你这泼妇。好歹这有一半是我买的好么。”
“现在都是我们的了,你个大老爷们儿跟我们女孩儿抢什么东西?”
“好。都是你的。我都给你。你别闹,啊。”说完,顾北凡从包里拿出一个铁罐子,掰开盖子,泼了七年一头白粉末。七年疯狂地尖叫。两人张牙舞爪地打起来。
“你丫的早就准备好要整我,炸弹都带了。顾北凡,妈的好样的。狗样的。”
两人互相掐着对方,七年拼命地用指甲掐顾北凡。顾北凡拼命地往她的身上脸上头发上抹白色粉末。
七年当然拧不过顾北凡。他一只手就能抓住她两只手,让七年无法出招。七年像疯狗一样使劲儿咬他的肩膀。
小桑见两人闹开了,连忙把顾北凡拉开。
两个人都折腾得气喘吁吁。
七年一边喘气一边说:“小桑你评评理。他丫的就是个贱男,给人庆祝生日还带武器。不要脸。”
顾北凡一下站了起来:“谁贱了谁贱了?”然后双手托起罐子,一脸强装的温柔,“美国进口奶粉,强身健体。”
“老娘身体好得很。”七年脸都折腾得通红。
“谁说给你的,这是给小桑准备的。一天一杯,补充营养。现在给你了,别说我亏待你啦。”
“好啦。你们谁都没有亏待谁。现在别闹啦。”
七年去冲洗头发,一头撞在了青河身上,两人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转过身急忙钻进了浴室。
虽然小桑和七年都吃得很饱了,可当青河做好了菜端上桌来,两人又贪吃得钻进了菜盘子里。
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不在过去,不在未来,而是在你众里寻它而暮然回首的当下。当时间的线被拉得很长,长得我们无法看清它来时的方向,长得我们无法预知它去往的地方。那么,不要去回忆,也不要去追寻,要看好你的脚下。
七年说她想给小桑唱歌。
她站起来,望着小桑,脸上满是温柔的神情。她缓缓地唱到:
为什么要对你掉眼泪
你难道不明白为了爱
只有那有情人眼泪最珍贵
一颗颗眼泪都是爱都是爱
要不是有情郎跟我要分开
我眼泪不会掉下来掉下来
好春才来
春花正开
你怎舍得说再会
我在深闺望穿秋水
你不要忘了我情深如海
小桑和顾北凡早已沉浸在款款深情的歌声里。屋子里的氛围仿佛被定格在时钟的某一刻。屏住呼吸,空气已经凝固。
唯独青河,从厨房走出,表情愕然,双手托着果盘,眼神游离在歌声之外。
好春才来
春花正开
你怎舍得说再会
我在深闺望穿秋水
你不要忘了我情深如海
七年一首《情人的眼泪》,赚取了所有人的眼泪。就连平时只会和七年嬉闹的顾北凡此刻也安静下来,认真倾听。她唱完,转身坐在沙发上,见青河呆立在厨房门口。
顾北凡望了望青河,再望望七年:“看来咱们的小泼妇也有柔情似水的一面呀,连青河都被你的歌声震惊了。”
顾北凡本以为七年会说:“你丫的终于会说人话了。”或者是说:“老娘本来就很温柔。”然而七年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朝着他微微一笑。
“我们去落河酒吧吧。”小桑说。
“啊?”七年和顾北凡都用惊讶的眼神望着七年。
“这不,小桑你不是最讨厌那个地方么?”七年望着小桑,眼睛里充满疑惑。
“我是不喜欢你和酒吧里各种各样的人都混在一起,但我们不同,就我们几个。”小桑看看青河:“对么?”
“那就去酒吧。我熟悉。”
“就是就是,有青河罩着,到哪还不成?”顾北凡拍了拍七年的肩膀,“走嘞。”
几个人洋洋洒洒地走在大街上。
时光不紧不慢刚刚好。黄昏的斜阳,把他们的身影拉得好长。
一到酒吧,七年就嚷着要喝酒。说不喝酒不够尽兴。小桑勉强同意了,但让她别喝太多。
青河拿了两瓶红酒,给小桑倒了一杯牛奶。
七年拿起酒便给自己倒了一大杯,然后朝着小桑举起酒杯:“小桑,我喝酒,你喝奶。这杯,敬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
“好,我们干杯。”
两人碰了杯。七年干净利落地一口喝完了。
再给自己倒。又朝着青河举起酒杯:“这杯敬你,谢谢你把小桑保护得这么好。”说完,又一口喝掉杯中的酒。
“打住,红酒可不是你这样喝的。”七年正在倒酒,被顾北凡拦住。
“别拦我,就半杯。”七年已经有些眩晕了。朝顾北凡举着酒杯,“敬我们刀子嘴铁拳头下的友谊。”
“好。干。”顾北凡爽快地喝下了。
七年有些颤颤巍巍站不住了。小桑扶着她半躺在沙发上。此时青河推来点着十七支蜡烛的蛋糕。烛光朦胧,七年看到那张如梦幻般的面孔,痴痴笑着:“小桑,你真幸运。”小桑也呆住了,原来青河一切都准备好了,此时真是尴尬自己提议来酒吧。
“许个愿吧。”青河轻声说。
小桑双手紧扣在胸前。显得很郑重,很紧张。
七年已经醉了,趴在小桑的腿上。顾北凡使劲儿把她抱开,放在沙发上。然后转过头说道:“嘿,小桑,你告诉我许的什么愿望?”
小桑看了看青河,说到:“愿望是不能说出来的。不然就不灵了。”
“灵灵灵,有我在,说了更灵。”
“真是服了你了。好吧,告诉你。我的愿望就是每年生日都有人陪我过。这样我就不会觉得孤独了。”
“这算什么愿望啊?我会帮你实现的。”顾北凡拿着刀子准备切蛋糕。
青河倒了杯清茶,扶起七年想让她醒醒酒。他把茶水喂到她嘴边。七年喝了口水,觉得胃里在翻腾,恶心,忍不住一下子趴在青河怀里吐了。
“看这娘们儿,我早就告诉她红酒不是这样喝的。”顾北凡放下手中的蛋糕,想去扶七年。
“我来吧。青河,你去清洗一下衣服,我来照顾她。”小桑用纸巾给七年擦嘴角又给她了半杯茶。
三人玩牌到深夜,青河给小桑和七年安排了休息室,顾北凡被司机接回了家。
2
已是清晨,她走在回家的石板路上。空气微凉,清晨的细阳照拂大地,几片硕大的梧桐叶子从空中缓缓飘落。秋天里出生的女子,性格大多温凉内敛,这是一点也不错的。
门半掩着,四下安静极了。
家婆摔倒了。是昨天傍晚的事。她去摘屋子后的葡萄,摔倒在后院里。成熟的葡萄还牢牢裹在围裙里。舅妈神志不清不知所措。家婆被邻居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没有人送医院,联系不到小桑。
她躺在床上,身子不能动弹,说不出话来。
“家婆,你怎么了?家婆。”小桑几乎要哭了出来,“家婆,你不要吓小桑。”她的泪水滑到了脸颊上,拼命地叫着家婆。
家婆偏着头,张开嘴,呜呜哇哇说不出话,口水从歪斜的嘴角流到枕头上湿了一片。
小桑拨了医院的电话。
中风,必须即刻手术。
舅舅匆忙地赶到医院,颤抖地签下了手术同意书。
小桑骑着单车奔回家收拾家婆换洗的衣物。看到桌上盘里放着的紫黑色熟透了的葡萄,觉得喉咙哽咽,鼻子一阵阵酸痛。
她恨自己。她第一次恨的人,竟然是自己。
她一定是盼着自己回来的,即使她们之间的语言已经变得很少。她在长大,她在老去。她们任由孤寂生长,变成桎梏,自我束缚,谁都没有松懈。时日渐久,彼此也就渐行渐远了。
她在这里画地为牢,自己走不出去,别人也进不来。
因为年岁已老又没有被及时地送往医院,恢复的可能极低。小桑想到家婆会瘫痪在床上度过她的余生,心生懊悔。如果她回家过生日,如果她和她的感情依旧,如果。可是没有如果,已经回不去了。眼前的路,小桑不知该如何走下去。
那些天,舅舅不眠不休地守在家婆的病床前,他的眼里布满血丝,头发脏乱油腻。舅妈依旧神志不清。
舅舅四处筹钱,东拼西凑,勉强交了手术费。
她看到她被推出手术室,身上插满管子。
舅妈一人在家感到万分恐惧,时常嚎叫引来邻居。小桑医院家里两头跑。她做好饭,送一半送到医院。自己在家和舅妈一起吃。她发狂的时候把饭撒到地上到处都是,小桑不敢靠近她,周旋着让她吃饭。
这样过了好多天,她没法去学校。失眠,时常到深夜也睡不着。耳鸣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