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 • 生活

我下班回家的时候，总要经过一个小自由市场。

自由市场正对着丰台商业街，两边是卖蔬菜、熟食、家居生活用品、金鱼、根雕、弹棉花等一个个小店，有在店里忙活的，也有在路边摆摊的，街上还摆着十几米长一溜儿盆景，各自各的崎岖盘旋，别具一格，颇有点乱中添雅的风情。

这里的店家都是外地来北京做小买卖的小本生意人，在这条街经营了几年，彼此之间也很相熟，在这里做买卖，大部分也住在店里。晚饭时就在街上炒菜做饭，我下班回家的时候总能闻到馋人的饭香味。他们做的饭菜并没有什么好材料，炒白菜、炖豆角、炒饼、煮面条，什么菜便宜吃什么，什么方便做什么。在街上弄个蜂窝煤炉子，黑沉沉的大铁锅，胡乱翻炒一下就出锅，一盘小菜，一大碗饭，满是人间烟火的味道。看着他们忙碌了一天，满足的吃着饭，相互扯着闲天，路上的行人也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赶紧回到自己那个叫做“家”的地方。

有一天，街上突然靠墙新盖起了一间小小的门脸儿，有着大概只能容纳三四个人转身的空间，来了一个陌生的小伙子，门脸儿上挂着块牌子：“韩国经典紫菜包饭”。

小伙子看起来还不到20岁，长相普通，不高不矮，稍有点瘦，说话怯生生的，留着半长不短的头发，穿着打扮很朴素，一看就是刚从家乡来到大城市。

所谓的韩国经典紫菜包饭，好像和日本寿司卷也差不太多，估计在没出过国的小伙子心中，韩国和日本其实也什么区别。他的全部家当包括一张桌子，一台电饭锅，一张包寿司的卷帘，还有紫菜、肉松、黄瓜丝、胡萝卜丝、沙拉酱等一些配料，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开张了。

他总是默默地站在那里，并不主动招揽生意。只在身后挂着一个简简单单的牌子，写明了每种口味的价格，8-11元不等。有时候能看到几个人排队购买，有时候无人问津。没有客人的时候，他便用手机玩游戏，客人来了他马上放下手机，擦擦手，然后麻利的拿出一大张紫菜放在卷帘上细细铺好，放上占紫菜面积四分之三的米饭，用勺子弄扁铺平，不时把手指头在一个装着清水的碗里蘸一下，大概是为了不黏手。他按照客人的要求放好各种配料，再用手紧紧地卷好卷帘，包成条形的饭卷，之后撤掉卷帘，再把饭卷用刀切成小块，挤上厚厚的沙拉酱，包装好拿给客人，同时腼腆地、开心地微笑一下。

我每天经过他的摊位，偶尔也买一盒尝尝，味道无功无过，像他的人一样，没什么特点，但是也并不让人讨厌，在这个诺大的北京城中，平凡地存在着，不被任何人牵挂。

他一直在那里兢兢业业地做他的紫菜包饭，生意虽不咸不淡，却也算是一个在这个大城市谋生的手段。由于新来乍到，也不太和周围的小摊贩聊天打诨，唯一的消遣大概就是玩玩手机游戏，上网聊聊天。

春去秋来，突然有一天，摊位上多了一个姑娘。

姑娘干净利落，挺招人喜欢，天生一张笑脸，梳着一个高高的马尾辫，脸上透露着青春洋溢的光彩。她帮小伙子打打下手，收收钱，没有客人的时候两个人谈笑风生，相互打闹，俨然一对恩爱的小情侣。客人多的时候，姑娘看着小伙子忙碌到一本正经的样子，就忍不住咯咯笑起来，小伙子问她笑什么，她笑着拧了他的胳膊，却什么也不说。

慢慢的，姑娘也可以独自操作做紫菜包饭了，她为人热情，总是大声招呼客人，对熟客还经常谈笑几句，小伙子在姑娘的影响也慢慢开朗起来，不再总是闷闷的。俩人购置了一个电动车，车后座安装了一个透明的整理箱，整理箱和摊位上都贴了一个微信账号，写明加微信订餐可以免费送货。于是两个人更忙了，我下班路过的时候经常看不到小伙子，或者看见他骑着电动车刚刚送货回来，生意渐渐变得红火。

有一次，一连好几天，路过摊位都没有开门。走近一看上面贴着张纸条，“各位亲爱的顾客，本人近日回老家结婚，闭店几天，敬请谅解。”

原来是办喜事去了。

几天后俩人回来了，姑娘烫了头发披散着，还染了发色，换了漂亮的新衣服，脸上有着羞涩的神情，在小伙子掩盖不住的笑容中，小摊重新开张了。

过了半年，只见姑娘腹部微起，小脸渐圆，每天还是一样忙碌着切配菜、做紫菜包饭，又过了几个月，只剩下小伙子一个人在忙活，他说姑娘临产，回老家生孩子去了。

过一阵子，姑娘带着孩子回来了，是个大眼睛的小胖娃，像妈妈多一些，一见人就笑。两个人忙起来的时候顾不上孩子，小娃就躺在摊位上啊啊的自言自语。他们和各个摊贩已经变得相熟起来，没客人的时候，两人轮流抱着孩子在小市场里转悠，认蔬菜、摸金鱼、看根雕，很久没看过小伙子打游戏了。

小小的摊位本来塞进两个大人就已经很挤了，现在又多了一个孩子，孩子晚上要吃奶闹腾，父母也睡不好，干活的时候总有淡淡的疲惫，但眉眼之间仍有掩盖不住的对生活的热情。在空余时间两个人有时候什么也不做，就静静的依偎一会。小伙子当了丈夫继而又当了爹，看起来沧桑了一些，也胖了，头发剃了板寸，脸上的腼腆之色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份责任感。

有一天下班很晚，我回家路过小摊位，娃睡了，没客人，他俩在昏暗的灯光下窃窃私语，也许在细数一天的收入，也许在相互安慰着今日的辛苦，也许在怀念从前的无忧无虑，也许在畅想着未来幸福的日子。

那一刻，我衷心的祝福他们，一个不平凡的北京，由太多平凡的人组成。生活永远是真实的，我们每一个人，无论是北京人，还是在北京的外地人，都拥有着属于自己的东西，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摊位；都有一份能糊口的工作，比如一个简单的紫菜包饭；都有着亲爱的人，也许只是一个平凡的小镇姑娘；都认真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哪怕有一天终要离去。人生虽然在日复一日的重复，可走过的路不会欺骗你。

如果你觉得自己在假装生活，生活就永远不会真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