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他们曾经年轻过,而你不曾老过(未完待续)
(1)他们已老了
我记得好多次父亲都面色沉痛地和我讲:“你不是想当个作家吗?当作家的第一步就是把你最敬爱的父亲写在书里,你知道吗?”
当时正兴致勃勃打王者荣耀的我完全无视某苏北红脸汉的卑微建议。然后就被某汉拿着杀猪刀追着围着我家房子跑了好几圈。
年近60岁的老父亲硬生生把20来岁的年轻小伙追的气喘吁吁,这不得不说游戏真的使人沉沦,也不得不说某父亲真的是老当益壮,老来弥坚,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可是我还是没有屈服,依旧不知好歹地玩着游戏,伤着春,悲着秋,却真切地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悲秋,什么叫如实的伤春。
现在想来,当时没有写不是我不想写,而是我没有能力写。因为那时候的我是天真幼稚的,且爱慕虚荣,也游戏人间,更愤世嫉俗。我那时候一无所有,胸无大志,于是就活在当下,浑浑噩噩。我拿不起能够描绘父亲智慧和忧愁的那支笔,敲不动能够书写父亲曾经经历的秋霜冬雨的文字。因为我的目光是短浅而稚嫩的,我的思想是轻盈且淡薄的,我的文字乏味并冗长的。
如今我提起笔,敲起键盘点下的字,大抵是愧疚和一种不得不发的感激。我还是想要用尚且稚嫩而淡薄的文字轻轻描摹父亲所经历的那些风花雪月,秋雨冬霜,聊胜于无我心中的对父亲的歉疚吧。
父亲是57年出生的,同龄人大概都抱上孙子和重孙子了,可他却只有儿子,而且这个狗儿子还那么不争气,而且更恐怖的就是他还有不止一个狗儿子——我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
我们家五口人,却只有两个成年人,自从父亲养的那些猪在2019夏天都随着非洲猪瘟死亡,目前经济来源却只有父亲天天去卖豆角和丝瓜。有时候我给父亲打了个电话,不经意间问他啥时候醒的。父亲说自己凌晨两点就醒了。我可以想象到父亲两点钟就从床上爬起来,看着没有星星的夜空,在夜色中一个人孤独地劳作着。
父亲个子不高,繁重的生活负担没有把他的肩膀压弯,却不停地促使着他变矮,仿佛父亲在燃烧自己的骨髓,用自己的最后的力气倔强地生活着。我却希望父亲不要那么累,我却希望他可以在落日余光下坐在门前那颗酸枣树下就着夕阳缓缓地吸着廉价烟,仿佛是个即将要写诗的诗人。
可是诗人大抵是孤独的,可父亲从来不怕孤独,更有一种要吞噬所有孤独并反哺给自己力量的能力(这能力使我感到心疼和更大的愧疚。)
父亲似乎从来不怕孤独。我们四个各有各的事。我是老大,如今在大学暂且算个啃老,是个一年顶多回家两次的主。老二老三都在读初三,在学校也比在家多。更何况他们还有十几天就要中考了,所以啊他们更不可能在家了。最小的小弟是我们中在家时间最久的吧,可是他也是在学校的日子比在家的多,再加上他马上六年级毕业了。
家里还剩两只老狗,一到夏天就拼命吊着自己的红舌头。一只老母鸡,整天咯咯哒并且每天忠实地下个蛋。外加种在后院的一棵歪脖桃树,还有一座灰不溜秋连白灰都懒得刷的红瓦房。嗯,母亲已经去了八年了。
人是社会性动物,我大底还有几个好脾气的室友可以一起玩耍笑闹,到图书馆也能看到志同道合的同学一起学习,在食堂也能看见各式各样的小姐姐巧笑嫣然,就连走在马路上也能看到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弟弟妹妹都在学校和我情况大概不差。唯独父亲,都只一个人在寒风中默默支撑。
我真的没法想象父亲一个人在家是什么样子。应该是一个人默默的抽完一根烟,摘下许多根丝瓜,一个人迈着步履蹒跚的步伐缓缓挪到在那个已经为家庭服务了两三年的老旧黄色电动三轮车旁,喘着粗气地费力地把怀抱里的丝瓜轻轻放进车兜里。
我能想象到他吹着冷风,看着道路两旁的风景像是鬼影重重从眼前忽闪而过,却任由秋月东风重重染白他的白发,任由夏热春愁晕刻他的皱纹。而父亲像是不知疲倦,不觉寒冷更不畏孤独的斗士冲进这夜色萧条中,一如既往,几乎二十年春秋冬夏。果然养育孩子就是父母不断修炼的人生旅程,而父亲的修炼过程中没有伴侣,只有他自己。
而我那时正躲在温暖的被窝里,或许还在梦中怨天尤人为什么我穿不起好看的鞋子和把不上好看的妹子。殊不知有人正为我负重前行,乃至道阻且跻,乃至道阻且长。
自认为我是对不起父亲的,我也是超级懦弱的,只会躲在父亲的庇护里悲秋伤风,这还犹自不满足,还很怨恨上天为何给我这一副烂牌,为何我不能含着金钥匙出来(我配吗?),却不曾关爱身边的唯一在乎我自己的人。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有人替你前行罢了。我可以对一个素不相识的美丽女孩朝思暮想;我可以对一个喝酒对诗十分投缘的朋友开怀大笑;我可以对比我强很多,却不曾对我正眼相看的人卑躬屈膝;我可以对路边的花草树木乃至鸟兽虫鱼充满着探索和追求。却,却不愿去想那个父亲的所经历的寒冷孤独,甚至连一篇文章都吝啬写。
我似乎觉得父亲可以永远站在自己的面前阻挡所有伤害自己的东西,似乎觉得父亲没能把母亲从死神中救出来就可以百般劳烦他,似乎觉得父亲把我们带到这个人间就活该他做牛做马。
(2)他们曾年轻过
父亲不必那样的,父亲年轻的时候却不似这般。父亲是永字辈的,尾字为山。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是为君子,温润如玉。
父亲小时候特别爱读书,可是因为我大伯也就是父亲的大哥自己辍学,也不让当时正在读小学二年级的父亲读书。所以父亲背着他破旧的小书包,才学会加减法,连乘法都不会,(多少年来家长签名都是父亲用着使惯杀猪刀和锄头结着厚厚老茧的手签上自己歪歪扭扭的大名。)就颇为不情愿地从小学走出来。后来父亲整天捞鱼摸虾,还偷偷朝我奶奶学杀猪(因为大伯还不让父亲向爷爷学杀猪)。父亲始终认为自己不读书可以,但必须要学一门能够养活自己的手艺。
于是十三岁的父亲学会了杀猪。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杀猪真的是一门很好的行业。我只记得父亲醉酒后那一双清明的眼,似乎还存留着当初挥斥方遒的激昂。父亲口才很好,遇上熟人聊个长天不是问题,几乎要我们打着哈欠不断催促着他赶紧离开,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唠唠叨叨,叽叽喳喳,呱噪无比,过分渴求他人注意的天性是从父亲那里传来的。)。
父亲年轻的时候去过很多地方,因为赚了很多钱(父亲搞生意是一个好手,因为他很会说话,随机应变,擅长见风使舵,而且胆大心细,见识颇多。)父亲不知道怎么花,分出一半给爷爷去看牌,自己拿出半数的钱攒着,后来盖出了全村唯一一座瓦房。于是更不知道花钱应该花在哪里的父亲拿着年年赚出富裕的钱去讨老婆。
他曾经去过贵州三趟,只有一个目的,拐个老婆回家。
我不知道那时候的爱情算什么?但我觉得父亲是个很悲催的单身汉,去了三次都没找到个像样的老婆回来,更重要的是父亲拿的好多钱出去的。后来我想了想应该是父亲要求好高啊。有人给父亲说亲的,来的女子是个膀大腰粗,一看就是能吃苦能下地。父亲乜斜着眼睛,淡淡地说:“我又不是牵头牛回家。”把人家女子气的哭着跑回家。
父亲有时候会陷入很温柔的回忆,于是我很惊恐地就发现父亲那张老脸忽然变得很帅很惆怅了,急的我拼命地揉眼睛以为自己眼睛出毛病了。我问父亲说:“爸爸,你在想什么?”
父亲说:“你也大了,我给你讲讲我以前的故事吧,有了这个故事你说不定就能找到老婆了。”我连忙说:“好啊好啊。”
于是父亲情不自禁点着一根烟,我忙不迭地跑开了。故事也听得七零八落。只知道故事里边的女主角很喜欢那时的父亲。父亲酷爱喝酒,尤其白酒。二两喝下肚,醉意蒙上头,就各种骚话涌出口。那女孩最喜欢父亲喝完酒的时候脸红通通的样子,那女孩最喜欢给父亲带各种各样的零食,父亲最不喜欢吃甜食,却在她的面前吃的很开心,笑的很傻的样子。
后来,两人感情升温,于是那女孩想要邀请父亲去看电影(那时候村子里有专门放电影的地方)
讲到这里的时候,父亲突然顿了顿,把烟吸光,扔掉烟屁股,狠狠地踩掉火星,忽的面对着酒杯里的残酒忽的一口抿下去。我看着父亲嘴角边流下的晶莹酒液,那脖颈间缓缓蠕动的青筋。我忽然意识到父亲曾经也很帅很帅,也很痴情很痴情,也曾经年少爱过,哭过,被生活狠狠地蹂躏过才变成了我的父亲。
我当时急切想知道下文,因为我明明了解到那个女孩并不是母亲。
“那后来呢?”
父亲淡淡地笑着,“哪有什么后来,后来我没有去呗,要不然怎会有了你啊?”
“那到底为什么你没有去啊?”我连忙紧紧抓住不放。
“被你大伯拉去宰猪,卖猪肉,那天好像是阴天吧,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等下去……”父亲不紧不慢地娓娓道来,好像那个丢失掉美好姻缘的人不是他。
我顿时不依了,“父亲你现在去追那个阿姨,我一点意见没有,主要是我想吃零食。”
父亲说:“哈哈,零食你是别想了,你好好学习,将来好好挣钱,就会有老婆了。”
“切,还不是骗我学习。”我撇撇嘴,却看到父亲好像又愣神了。
那是你还很年轻,我也很讨厌你亲吻时扎我皮肤的胡茬子,所以你一凑近就吓得躲到妈妈怀里。嘻嘻。想来父亲他们也都年轻冲动过,可是岁月冲刷他们的皮肤,使之变得老化而干涩;又改变他的思想,让其变得深邃和成熟。长此以往,仿佛父亲他们一直都是老人一般……
父亲的故事还没有结束,那你们的父亲又有怎么样的青春年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