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不傻----读迟子建的小说《雾月牛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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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说简介
《雾月牛栏》获得首届鲁迅文学奖，是迟子建早期作品。这篇短篇小说情节简单，即将去世的继父，恳请在牛栏（屋）住了八年的宝坠在他死后，从牛栏搬回人住的屋子，宝坠拒绝了。
八年前，刚娶了宝坠娘的继父，因七岁的宝坠看到夜里继父和母亲做爱，被继父在牛屋里一拳从牛槽上打倒，后脑撞到牛栏，由一个聪明伶俐的男孩变成了一个贪吃贪睡、只会放牛的傻子。继父对宝坠的母亲隐瞒了打宝坠的事，但宝坠醒来之后，再也不肯回人住的屋子，坚决要求住在牛屋里。
继父去世，宝坠同母异父的妹妹雪儿代替继父给宝坠送饭，她叫宝坠哥哥，并告诉宝坠，以前她恨宝坠，因为亲生父亲对宝坠比对自己好；她还告诉宝坠，妈夜里总骂爸是窝囊废，爸一边哭一边叫着宝坠的名字；妈还把来家蹭吃的李二拐父子骂走了，李二拐说让宝坠去金矿看点儿，宝坠傻不会偷金子，可以给家里挣钱，妈说：他叔活着的时候对宝坠比亲生的还好，谁要是拿我的宝坠不当人看，就别想踏进我的门槛。
小说的魅力在于你读完作品，它的人物情节勾起你的思绪，让你不能忘怀。《雾月牛栏》就是这样的作品。
二、“傻”是否也是一种率真？
宝坠出场就被母亲称为“傻子”，但这个傻子精心地照顾三头牛，其中还有一头怀孕的牛，名字叫花儿，小说结尾花儿顺利地产下卷耳。每头牛的名字是宝坠根据牛的特点起的。
宝坠摔傻后的第一个举动就是不再和人住在一起，他固执地要求住到牛屋去，在一个“傻子”看来，和人相处，不如和牛相处，他白天放牛，回来在牛屋吃饭，夜里为牛添草，听牛或温柔或调皮的叫声，听牛倒嚼的声音，他似乎能听懂牛的叫声包含的意义。
他傻么？也许上天独独眷顾他，只将他纯真的思维保留下来，不再让他受世俗的影响，不让他成长。所谓成长，是否就是逐步失去或隐藏人纯真的天性，学会察颜观色见风使舵，学会趋炎附势曲意逢迎呢，甚至学会沉默？
当继父恳请他在自己去世后，搬回人住的房子，他不同意，理由是“还会有活的叔和妈一起住”，这话多么直白而真实，做为一个“正常”的十五岁的少年，即使有这样的想法，也不会如此直白地说出来。
继父去世了，村人在给继父打棺材，宝坠哭了起来，他哭的原因是他想问叔一个问题，还没问，叔就去世了。他没有为继父去世而哭，却为一个没来得及问的问题觉得委屈地哭。但是，他的哭被村民误解为他因继父去世伤心而哭。
母亲给他准备了孝衣，教他在送葬时哭。他却在出殡的早晨，脱掉孝服，在浓雾里，如往日那样去放牛，他说“死了送他，他也不知道”，听上去似乎违背了人性，细一想颇有道理。葬礼，很多时候是给活人看的，死去的人能看到么？真正为死者悲伤的又有几个人呢？
宝坠的思维永远停留在几岁，悲乎？不，天真是一件悲哀的事么？人都说童言无忌，就意味着成熟了就有很多忌讳，要说很多违心的话，做很多违心的事。而宝坠“傻”，他说的话傻么？我认为作者告诉我们，人，失掉了纯真，才不“傻”。喜乎？是不是一种更深的悲哀呢？
继父去世，妹妹雪儿第一次叫宝坠哥哥，他不知道哥哥是什么意思。虽然宝坠不懂得哥哥的意思，但当他听雪儿说怕爸爸去世后，妈妈会在夜里骂她时，宝坠立刻挺身而出：她要是半夜骂你，你就来找哥哥。他的善良跃然纸上，你能说宝坠只是个贪吃贪睡的傻子么？
文学作品不是生活的再现，是作者对生活的认识和提炼，是作者对人生的感悟。文学作品可以让读者在极短的时间内，认识生活，了解人性。
三、雾，象征着人的欲望。
雾月是村庄三面环山一面临水的地势形成的自然现象。但是，村里人宁愿相信传说：六月农闲时，仙人路过此地，见阳光明媚庄稼长势喜人，只是男人们都骂妻子为“丑婆娘”，于是仙人将此地的六月点化为雾月，男人们收敛了脾气，消逝的柔情渐渐复活。
男人们因闲而骂老婆为丑婆娘，正是人类欲望的表现。正如有人说妻子：就是仙女，天天看也会厌倦！更何况是普通的农家妇女呢？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得不到的是最好的，手里拥有的永远不如可望不可及的东西美好。仙人们让雾遮蔽了人的眼睛，眼睛，不仅是心灵的窗户，也是欲望的源头。
确实，雾，看得见，摸不着，抓不住，正如人类的欲望，它实实在在地存在，同样也抓不住摸不着。
小说中将欲望实化于宝坠继父身上。他和毒蛇咬死丈夫带着儿子的寡妇结婚，在农闲的雾月里格外需要女人。但继子看到他的行为，让他羞愧难当；天真的孩子说出看到“叔和妈叠在一起”，问“弄出的动静怎么跟牛倒嚼的声音一样”时，他怒火中烧，一拳将一个聪明的孩子变成一个弱智儿。
欲望，若是光明正大的，可以告知天下的，是理想；更多的欲望，是不能示人的，如同宝坠的继父和他母亲做爱。一旦欲望被人窥视，哪怕只是一个幼小的孩子，也会让人难以容忍。
四、有良知的人面对错误，往往是尽力弥补，也难免抱恨终生。
继父看到宝坠变成了弱智，痛苦悔恨啃咬他的良心，他对宝坠比亲生女儿还好，以至于雪儿从小就恨宝坠抢走了属于自己的父爱。
宝坠坚持住在牛屋，他在牛屋盘了炕砌上火墙，冬天夜里给牛屋添柴；过春节带宝坠放烟花，平日里给宝坠送饭；自己生病骨瘦如柴不肯花钱看病，将钱留给宝坠治病……甚至因为心病丧失了男人的功能，夜里被妻子骂“窝囊废”……
继父觉得，无论自己如何努力，都改变不了宝坠的命运，尽管已病入膏肓，他还不忘拿起生锈的斧头，试图劈向牛栏，虽未砍到牛栏，也耗尽了他生命最后的一点力气。
继父是一个悲剧性人物，悲剧的根源在于人性，在于人的欲望，也在于人的善良。所谓一失足成千古恨，当年的一拳毁掉了继父的后半生，也毁掉了宝坠的人生。
五、家庭的蝴蝶效应。
因为宝坠变傻，这个原本幸福的家庭发生了变化。继父性无能，导致母亲由一个被子上都飘着肥皂味道的勤劳的家庭主妇，变成一个邋遢的衣服袖子都脏得发亮的毫不讲究的中年妇女。
继父生活在悔恨自责和病怏怏中，母亲生活在怨恨里，宝坠生活在懵懂无知中，天真烂漫的雪儿生活在对哥哥宝坠的嫉妒憎恨中……
幸而，这个家庭的悲剧被继父对宝坠“无私的爱”掩盖了，母亲和村里人都夸赞继父善良，对宝坠视如己出。继父将心中的秘密带进了坟墓。
人生的悲剧有千万种，如宝坠一家看似平常的生活里，也隐含着深深的伤悲。幸而父亲走后，雪儿开始叫宝坠一个陌生的称呼——哥哥，母亲也赶走了企图鸠占鹊巢的李二拐，雾月结束了，太阳露出久违的笑脸。
迟子建的作品，永远给人以希望。正如浓雾散尽，阳光重照大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