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年味儿
故乡的年味儿(原创散文)
文/黄真
每到年末岁首,心情是游弋的,思绪是纷乱的,特别对在异乡工作的我来说,更是"每逢佳节倍思亲"。
这个周末心血来潮,穿越长安樊川徒步上下班,一趟二十多公里路,三个多小时的行程呢。
也随大流在城里买了房子。小区内鸽笼一样的房子,楼间距狭窄,难停车,而且现在的物业服务质量差不说,还把自己太当主人,物业费不少收小区管理就呵呵了。住在城里虽然热闹但绝不是先前意料的方便,特别是远离家乡在异乡上班的人来说,放下车子走走步何尝不是好事?
昨天是星期天,午饭后妻子约同事逛商场去了,我也临时起意,背上背包出发,走过长安路,进入樊川路,三点多走到杜曲街道,虽然集市人群已经散去,路边小摊年货残留物还在,还是可以看到年关快来到的热闹氛围。
这个时候,才猛然意识到年岁已经进入腊月初,也自然而然回忆起曾经故乡的年味儿。
那个年月年少不经事,不太理解长辈的辛劳。经常听到村里人挂在嘴边的口头语"年好过,月难过"。虽然物资匮乏,农村人平日里算计着过生活,但是年关腊月天都去赶集,把过年要用的米面油肉蛋蔬菜买回家,还有给孩子准备的新衣服新文具。
那个时候,父亲是村小学的民办教师,几十块钱的工资除了买化肥买盐的花费就所剩无几了,而且地里的收成也远远不如别人家的,每次母亲做饭,都有白色小麦面条和深色杂粮面条两种面条混在一起,父亲做饭还要参合上包谷糊糊,我们姐弟就在碗里挑了又挑想吃白面条。那个时候,早饭一成不变的是包谷糊糊就浆水菜,条件好的给酸菜里泼一小勺子辣椒油,我们自己一般都是拌上盐就吃,早饭一般在九点多;午饭在三点左右,基本上不是手擀面条就是烙锅盔,简单的炒青菜或炒土豆丝。晚饭就看情况了,大人一般不主张吃晚饭,姐弟们却因为饿闹着要吃饭,等母亲烧好包谷糊糊,我们都在床上睡着了,迷迷瞪瞪被父亲叫醒坐到床头喂吃了饭,第二天早晨都想不起来吃了饭没有。
大人盼钱,孩子盼年。
上小学每快放寒假时候,我们知道不久就过年了,就盘算着过年父亲是否给买新衣服?母亲是否去赶集了?老家附近有三个集市,自西向东分别是洛峪、中村和银花,离家分别五里、八里、二十里地,记事起在家乡就经常听到这样的俗语"一四七,上洛峪;二五八,下银花;三六九,中村走"。平时,当地人们就按照约定俗成的日子去赶集,一进入腊月天,山村街道上人就多起来,越到年底人气越旺。
那时候每到农忙时节,我和姐姐带上锄头帮父亲下地干活,周末闲一点时候奶奶就给我们备好背篓和镰刀,让我们进山砍柴,特别是腊月二十几放寒假,我们约上小伙伴儿,每天早晨吃过早饭就出发,背着背篓走过十多里山沟崎岖山石路,然后找一面有杂草和林丛的山坡,边擦汗水边挥动镰刀,近处私人家的林地是断然不敢涉足的,也只能去比较远的荒野山坡。我们干干歇歇,割一片地儿扎一小捆,渴了抓一把雪或者掰半块冰溜子放在嘴里。我那时候最小,也笨拙,眼看太晚快落山,伙伴们都把柴瘦捆一起了,我还在满坡地寻觅,甚至忘记了几个小时前割的一摞柴在哪一隅?而且当我好不容易收集到一起时他们都准备下山了,我力气小捆的松,当我学他们把整捆柴推滚下山时,速度太快被那块山石或树桩磕绊柴草又散落半面坡地,我有时候都急哭了,害怕天黑了回不了家,曾听说会有狼出没,姐姐把自己的背篓在山脚放好,攀爬上来帮我收集,终于收拾到一起,当我和姐姐背着背篓启程回家时伙伴们早就走到半途了。
我们背着背篓到村口时天都黑了,看到奶奶在张望,见到我们她才松了口气,赶紧帮忙把柴草放到院子,点着锅灶里的火给我们做饭。
小时候,每到腊月二十一过,我们就留意附近三个地儿哪里逢集,早饭吃过,我们就跟随着大人出发。那时候都是步行,往东是毗邻银花河的山石,走过四分之三处是我上高中的学校,从家里到镇集市总共八里山区公路要走近一个小时。向西北去乡集市的盘山公路得走半个小时,最高处叫洛峪岭,海拔也有两千多米,是陕南秦岭山系的一部分,在洛峪岭山脊上往东边家乡方向可以看到号称丰阳八景之一"孤山叠翠",孤山四面环山层峦叠嶂,银花河水从她的脚下长年汩汩流淌,西边也是我们的邻村"孤山村",又称"上河村",我村"黄家村"又叫"下河村",银花河南边有"杨家垣"、"河南村",一衣带水唇齿相依,河对面都是亲。洛峪岭西边可以看到迂回曲折都银花河水,下坡路拐三个弯就到了洛峪街道。
腊月二十一刚过,这几个山村集市就人满为患,山村街道本来就是狭窄的,两边是店铺,店铺门口布满了卖年货的小摊,"包子,刚出笼的包子!""年画便宜了,十块三张!"叫卖声此起彼伏;"让一下,让一下,油过来了!"肩膀上扛着猪肉手里提溜着蛇皮袋的老汉在人流里挤着叫嚷着,"哎呀,我娃呢?妮儿…"老奶奶左手提着篮子右手搭在额前找孙子,呼唤里带有哭腔。除了叫卖声还有叫骂声,"狗东西,你咋欺负人里!"相邻的卖鸡的和卖葱的骂起来了,因为他家的鸡挤到旁边的安妮堆里,卖葱的用手把鸡轮了两下"你这狗日的,胡跑个球",两人越骂声越高,要不是附近人及时劝阻又是一段武打片。
和父亲赶集的时候,我们像是跟屁虫,他到哪儿我们根到哪儿,也会给帮忙拿上灯笼鞭炮啥的。和奶奶上街,她在路上给我们讲故事,在摩肩接踵的人群里紧紧抓住我们的小手,到一个摊位让我们蹲下来才放开手去讨价还价买东西,年货买的差不多了,回家前给我和姐姐一人买个包子,下午五点多了,赶集都人们陆续回家了,热闹的集市除了两边的摊贩在点数钱,一下子冷清下来。
腊月二十三,是传统都小年,除了赶集奶年货,奶奶和母亲就开始打扫卫生,把家里的被褥衣服洗干净挂在院子里的绳子上,然后就是从房子纸糊的顶棚和墙壁,然后是坑坑洼洼都土地面,用抹布擦用扫帚扫,一般得干上三天。
那个时候,几乎每家都养猪,腊月二十三到腊月二十八村里后半天几乎天天都有猪的嚎叫,我们小伙伴们起初很害怕捂着耳朵老远地看,只见某家人院子中央放一爿木㮻(是一般木盆的十几倍打五六倍深),里面用木桶灌大半滚开水,旁边被请来的杀猪匠已经挽起袖子准备好尖刀个铁钩,等着五六个壮汉从院子边角猪圈里把一头三四百斤重的猪捕捉过来,壮汉们齐心协力十足力气用胳膊抗用腿顶,猪则是奋力反抗拼命企图撤退,但还是人定胜天被壮汉们制服扑倒在地上,杀猪匠手起刀落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细心的主人还拿一个黑碗接住喷溅出来的猪血,那猪则凄厉嚎叫几声三分钟就结束了宿命,然后被抬起来放盛有沸水进木掃中,六七分钟后又被抬到空地的木板上,杀猪匠就挥舞起刀具开始了最重要的工作_刮踢猪毛,三十几分钟后浑身赤裸的白猪被挂在靠墙头的木梯子的铁钩上,接下来就根据主家或者顾客的需要用尖刀分割猪肉了。忙活了大半天,自然主家得招待杀猪匠和邻居和主要亲戚,自然得摆上几桌子,十几道菜,酒是少不了的,听说当时作为专业技术人员,杀猪匠酒量特别好,一桌子人轮番推杯换盏它都醉不翻,最让人瞠目结舌都是他别的菜不多吃,主家呈在面前像小山一样堆在大黑碗里都肉,在推杯换盏的几分钟他居然一扫而空,接下来满院子都是猜拳声、劝酒声,天黑了主人还点上桐油灯(那时山里没通电),一直要闹腾到深夜。
腊月二十三小年一过,父亲每天去赶集买年货,母亲在家里缝缝补补洗洗涮涮,还把父亲买回来的布料裁剪好,拿到离家四十里地的姨妈家给我们姐弟做新衣服,她白天用做衣服剩下的边角料布摸上玉米面烧成的浆糊贴在木板上,几天之后晒成袼褙,然后裁剪成鞋面和鞋底儿,一晚上点着油灯一针一线纳千层底给我们作布鞋,穿上母亲做的布鞋整个冬天就不冷了。奶奶开始计划过年要准备的东西,她把父亲劈的柴火在院子里锣得整整齐齐,二十五下午把锅灶钱的通红,做油炸果子,二十六午饭后继续烧锅,做豆腐和豆腐干,做好的豆腐用木桶沁放在凉水里,为了防止老鼠偷吃把装有豆腐干的篮子挂在房子木头横梁的铁钩上,我们姐弟会趁大人不在家站在小凳子上摸索几块解解馋。除夕前腊月二十九是年关最后一个逢集日子,父亲继续赶集把需要的鞭炮蜡烛都买齐,母亲从地窖里刨出储藏了一个冬天的土豆和萝卜,我和姐姐抬着笼子下河去清洗,在回到家母亲把锅则烧开了,先把切好的肉块放进去,等肉熟的差不多了外放进萝卜块儿,一会儿农家院子里都弥漫着香味儿。
期盼已久的大年三十终于来了,等我们醒来,父母已经在院里忙活了半天了,我们穿上母亲放在床头的新衣服和新鞋子,厨房里父亲在烧柴火,母亲在擀皮包包子,十点多热腾腾的包子就是我们的早餐。之后厨房里就丁丁乓乓的,母亲开始刮土豆皮切萝卜丝焯豆芽和莲菜,厨房的案板上地上的笼里都是为做年夜饭准备的材料,红的胡萝卜绿的辣椒青菜白的白菜和白萝卜。
十二点一到,河对面的河南村还有孤山西面的孤山村鞭炮声开始响起,他们是正午吃年夜饭,我自己错是在傍晚六点后天黑了的时候,下午快六点,父亲背上背篓,里面装着祭奠用的烧纸蜡烛和鞭炮,我们姐弟拿着火柴跟在父亲身后,来到村后面的坟山,平时冷清的地方这个时候热闹起来,我们要给故去的太奶奶爷爷叔拍爷爷上坟,烧过纸钱燃响鞭炮最后给坟前点亮蜡烛,大概思念故去的亲人,希望他们知道过年了也有钱花有好日子吧。
从山上回到家里,母亲已经摆好了桌子,四方形的木饭桌放在烧有木炭的铁火盆上,我们一回来六围坐起来,父亲在大门口放鞭炮,这时候母亲把菜都端上来,我们就开始挥动筷子。
吃了年夜饭,我和小伙伴提溜着灯笼在村里转悠,主要目的是看热闹,听到谁家有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我们六赶过去,起初老远捂着耳朵看着,风鞭炮声完了我们六结灯笼的慌在地上寻觅起来,主要是捡拾没炸开的哑炮,装到口袋里回家自己外加工,运气好的晚上要捡几十个,运气差剪刀几个还是死炮(里面没有火药),最要命的事有一次放在口袋里都鞭炮居然响了,可惜了自己的新衣服啊!
在村里打灯笼和小伙伴捡炮仗玩游戏,一直过了十二点,回到家里一家人坐到床上,平时怕浪费早早就吹熄了油灯,除夕夜大门口点亮着灯笼亮堂堂的,房子里油灯也亮着,大人有些困乏了在打呵欠,我们则抱着父亲平时不舍得拿出来的连环画看起来,一直到很迟才睡觉。有的人家要等到子夜时分再燃放一次鞭炮,迎接新的一年到来,平时寂静的山村这个时候才热闹起来,十二点一过,鞭炮声此起彼伏,要持续到正月初一早晨。
正月初一,在鞭炮声里们醒了,父母早都起床了,父亲在打扫院子,母亲已经在厨房忙活了,初一早上吃饺子,谐音交子,意味着新的一年来到了,而且谁能吃到包有硬币的饺子,谁这一年会好运当头,一家人会兴旺发财。而且母亲叮咛父亲打扫屋子的垃圾不能倾倒到院子外面,否则家里的财运就被倒出去了,三十晚上吃年夜饭前水缸里就储存满一缸水,初一一天不能去村里水井汲水。新年正月初一除了放鞭炮吃饺子之外,村里的老年人一大早都带上纸钱鞭炮和祭祀用的水果和馍馍去洛峪岭最高处都土地庙祭拜土地神,祈求土地神护佑当地平安好运风调雨顺。
初一不出门,初二看亲人。"走亲戚"是正月初二以后最重要的活动,带上礼物,小时候看见大人用笼子装上五把手工化挂面,路远的话用背篓背着,带着孩子去给外婆外公家拜年,情况好的家庭给外孙外孙女压岁钱,至少回家的时候笼子里给装上两个外婆或舅母蒸的白蒸馍,这叫"回礼"。
在陕南老家,正月迎新年最重要的活动有两件大事,一是社火,而是龙灯舞狮表演。
村东离家八里地的镇上正月十三到十五都有社火表演,附近三个村都有演出任务,一大早人们就开始准备,放在桌子上的金属支架做好,然后根据故事情节把化妆好的五六岁的男女小孩子用腰带固定好,并且用彩纸颜料布景,等时间一到就出发,走在前面的是秧歌队,接着是丑角队,演员们男扮女装或者带上大头娃娃面具边走边手舞足蹈,紧随其后是锣鼓队,最后是舞狮队,过去的社火架子主要做靠年轻人抬着游走,故事有"西游记""水浒传""三滴血""周仁回府""劈山救母""红灯记"等传统剧目,现在用小车或者农用车拉着表演,反应改革开放的农村题材的剧目比如"回娘家""大丰收"等等,大人小孩随着表演队看热闹,从中午十一点一直要持续到下午四点。古镇中村的社火表演因为是三层高度表现力极佳远近闻名,而且已经成为国家"非遗"项目。
记忆里我村"黄家村"是远近闻名的"鞭炮之乡",过年前几个月附近相邻区县村镇都来我村买鞭炮,过去村里家家都有小作坊,爷爷在世时制做鞭炮的木凳子现在还搁置在老屋的土楼上。
正月初十一过村长就到各家募捐活动资金和分派任务,当时不记得父亲捐款多少,只知道每年这个时候也是母亲最忙碌的时候,她总是去附近山沟里问别人讨要几根青竹,扛回家时天色向晚,匆匆吃几口晚饭,便在油灯下开始工作了,拿起刀具,破出竹节、削成竹篾、做好灯架、系禁绳结、糊灯面纸、贴剪纸、上色,一系列工作之后,一对似古代宫殿栩栩如生的"宫灯"就做成了,等我们半夜醒了母亲还在收拾,后几天做好彩灯的家庭都去参与"灯会"展演,父亲不喜欢热闹,我们姐弟又坐不住,一对分量不清的彩灯展示任务还是母亲的,一个晚上得去三到五各村,过河翻领也有十几里路呢,我十多岁时候参与过"魔女舞""骑竹马"表演,表演完了负责节目的人把我们带到附近人家里烤火取暖,还给我们柿饼核桃板栗吃,能吃到自己家里没有的东西心里特别高兴。表演到最后一个村,结束时都是凌晨两点了,参加灯会的人都被当地村里人家请到家里吃饭了,而只有我的母亲一个人下山过河一路擎举着花灯快天亮时回到家里,而且一点都没有不高兴,还给我们姐弟说谁家的花灯着火了,谁家的彩灯被人"偷走"了,那时候有"偷彩灯"一说,据说是新婚小夫妻可趁演员去别人家吃饭的空档以去展演场地浑水摸鱼,偷到"宫灯"的当年可以生男孩儿,偷到"花灯"带回家的可以生女孩儿,被偷的人自然不介意,这些规矩是几代人流传下来的,最后母亲还遗憾的叹一口气"要是谁家拿走我的宫灯"多好啊!"
灯会表演要持续到正月十六晚上,最后一个项目叫"摻灯",村里公场中央烧一大推火,舞龙舞狮表演后,演员们擎举花灯的骑竹马的敲锣打鼓的从大火上跳过去,意味着这一年将鸿运当头红红火火!
接下来留在家的人开始下地,扬起新春第一锄,叫"破土",整饬好土地准备种早春土豆;准备去南方广州深圳打工的小伙子,媳妇给早早备好了行包,还有沉甸甸的叮咛送到山村公路边,直到目送汽车远去。
过了元宵节,山村的春节算是告一段落。
又是一年春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