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银杏
银杏
【散文】银杏
南风
捡一片银杏，在秋天，细细地端详着它的纹路，仿佛在独自观赏着秋天的凋零。那纹路，那样的熟悉。我在反复的端详中感到一种惊异，记忆也模仿着那样的纹路，曲曲折折地拐着，拐着……这样的纹路为什么那样的熟悉？为什么？疑惑开始温柔地敲打着我的记忆。
后来，我琢磨了很久。后来，我知道了。那便是早已经埋入了过去的十多年来的时光。以至于之后，在秋天惨淡的眼睛里无意间瞥见一片零落的银杏，我就想起了过去；而一旦跌入过去的时光，我就想到了金黄的银杏叶子。
想到儿时多的家乡；想到少年的梦想，爱情；想到而今行走着的曲曲折折的路。
儿时，生活在一个封闭的小山村，在一个破败简陋的村小上学。小学是由一个废弃的寺庙改成的，多少年来，这个寺庙发生了什么，我并不清楚，我只记得我的童年，在那里的青石板上踏下的印记以及在那些满地的金色银杏叶底藏着的岁月。
那是村里唯一的学校，它的外面静静的站着两棵巨大的银杏，大约已经好几百岁了。当它的年轮在无声无息的默默旋转之时，年幼的我们，正在它的脚下嬉戏。
平日里我们一群孩子喜欢在两棵银杏树上攀爬，它们中的一棵有一个树洞，一棵有一个平台，树下是一片稀疏的翠竹。自然成了男孩子疯狂的宝地。一下课就飞到那里，玩藏猫猫、打仗、爬树，捏泥巴以及许多现在已经叫不出名字的游戏。
当然嵌入记忆最深的时令要数秋天了。秋天是一个萧条的季节，秋天的风刮过了一层，叶子就褪去了色，满枝都坠满了金黄。再刮过一层，就把凉意灌进了它的每一寸枝干，于是枝干像打了一个喷嚏似的，惊起了满天黄叶。它们并没有纷纷扬扬，没有过多的矫情。只随性在风里飘飞，一片，两片……无数的叶子，像下一场金黄的雨。当然，儿时的我们不会学着一个诗人样去体味那份凄凉的诗意，孩子有孩子的诗意。我们只是在起风的时候，各自提着一个路边拾来的食品袋，忙着在一堆堆厚厚的黄叶下搜寻银杏果子，我们叫它白果。找着一个就用脚把它上面的果肉蹭去，露出里面白白的硬壳。只要果肉一破开，它的臭味就像汁液一样的流溢出来，在空中徐徐的淌着。事实上这种臭味并不刺鼻，反而带一种土地的香味，和一种成熟的味道。在叶片下，青草丛中，竹林间，寻找银杏果子，像在探索着土地上的什么奇珍异宝，我们的心情是快乐而急切的。一来为了把袋子装满向同伴炫耀，二来为了多寻点回家由母亲做成美味。或炒或煮或炖土鸡肉都是无比诱人的山珍。当然有时会有人发现一朵两朵杨鹊菌，在一片浅浅的草堆里探着头，便是像找到珍宝一样最骄傲的事了。童年时代，贫穷裹挟着那个小山村，落后绊住了那片土地。家里没有电视，手机，没有电子游戏，所以每一寸土地，每一簇花草，每一片金黄的银杏叶，都成了我们一点一滴的欢乐，在那片温暖的土地生长……如今，时隔多年，光阴荒凉了那片土地，记忆里幼小的身影却越加的清晰。
我想，逝去的时光和记忆都跑到哪里去了呢？那些已经不再的孩子稚嫩的欢笑在它们消失后又去了哪里呢？如果实在要去寻求，那么它们多半嵌入了那银杏树里，长进了每一片叶子了，随着每一年落叶的飘洒而落地，又被吸收。不然我怎会每每看到一片银杏叶子，就近乎疼痛地想起了过去呢。
童年缩入了一片叶子，永久地在我的世界里飘来飘去。
后来，对于故土，自己的脚步毕竟是远了。当无数的新鲜事物像潮水般沿着吸管一样的公路涌入家乡，自己，却迈着新奇的步子，逆流而上，留下两串，越来越像异乡人的脚印，在迷茫里走失。离开家乡去上学，开始觉得老家的土地老土，落后，觉得应该离开它。可是后来，在交错的街道上找不到方向时，才觉得，一个拥有无数指示灯与标志牌的地方比一望无边没有任何标志的家乡更容易让人迷失。或许当很多人迷失了以后，才学会回头看看，再去仓皇地寻找一片很久前就被自己丢弃，永远不会迷路的土地。
后来爱上文学之后，那样的情感愈加的强烈，觉得捡一片家乡的银杏叶子当做书签就可以珍藏住一份质朴不至于迷失，并且也是富有诗意的事。当然都市的叶子都入不了眼，它们看起来是那么的陌生，那么的冷情。总会让我无端的猜忌在冰冷的街道上拾来的一片银杏，也会带上一种冷意吧，又怎么可以把它夹在书页里面呢？难道是自己过分矫情了？后来的后来，当在家乡的银杏树下拾起一片金黄的时候，才知道了所谓的诗情，不过是家乡的叶子飘在记忆里烙下的一丝暖意――永远不散，永恒清晰，什么也不能替换。
追求文字的梦想被我放进一片叶子珍藏。于是无论何时，那片叶子，都可以把我的日子，连缀成一首诗。在文字的路上迷失方向的时候，我想，只要踏着那满地金黄的落叶，就可以重新找到自己的梦想。之后我渐渐地长大，渐渐地成熟，也渐渐地离家乡越来越远。却常常觉得，好多时候，对于儿时那片亲密的土地，我感觉自己，竟然像一个过客一般的陌生。可是无论我离开多远，似乎都有一片叶子，透过它细致的纹路连接着我。
梦想钻进一片叶子，永远不再凋零。
之后有了自己的爱人，听说银杏代表着永恒。于是在一次回老家的时候，不知不觉地被脚步带着走到了那两棵巨大的银杏树下，企图寻一片代表爱情的叶子，却找到了遗失的更多的东西。
初秋，万物开始凋零，那满树的叶子，金黄中透着绿意，仿佛打翻了草青和藤黄的颜料混合后涂了上去――一种无比美丽的凋零。我独自一人走在银杏树下，这里的土地早就长满了荒凉，或许没有了十几年前那些孩童的笑声，大地的记忆也便荒芜了。这里很静，广阔无边的宁静铺展在我的眼前，时间，好像走的很慢很慢。这里远离繁杂的人世，单单是两棵硕大的银杏就给这里撑起了一份山野的空明。野草睡着了，黄叶在打盹，风也沉默的蜷入土地。永恒，或许就在这份肃穆的空明，广阔的宁静里吧。我小心地走着，怕扰乱了这里每一株野草的睡梦，每一片树叶落地前的休息。
择了一块石阶歇下。在这样的世界里，我心里的所有恍惚浮躁都突然融化了，我真想就此躺下，感受着时间在草地上簌簌地爬过，或者干脆把自己放进时间的褶皱里，那么就了，她们早已起皱。闭上眼睛，十多年前的那些影子，模仿着儿时的模样，沿着过去嬉戏的道路，在脑中一一浮现。
良久，弯腰拾一两片最好看的叶子，离开。为我的爱情寻一个永恒的象征，同时，为我的人生寻找了一份永恒的静谧了吧，此行，足矣。那里，我留下一个浅浅的梦……关于爱情，关于迷茫，关于童年，关于理想。
在生活的路上，走了好远，好远。回头的时候，往往什么也看不见了。记忆，也总是需要一些特定的事，独一的物来打开的，大约它们都被时间上了锁吧。
如今，街上飘来的一片银杏，撞上了那把锁，于是，关于银杏的记忆便打开。
可是叶子越飘越远，银杏的故事讲完后，我又开始上路，背负着一身的尘埃。
但我知道，而今，有一片儿时故土上金黄的银杏叶，一直在风中孤单的飘着，飘着，它在寻找着我，一个迷失的亲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