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大爷老李
第四章 大爷老李
此时天已经渐渐暗了下来，余子墨没有带手表。他算了算时间，大概已经开始晚自习了。他走进了寝室，寝室管理员拦住了他。老大爷原本在听着收音机里传来的京剧声音，听到铁门传来声音，探出头来。
“现在是上课时间，回寝室干吗。”老大爷操着他那一口带着浓重乡村气味的普通话，两只眼睛瞪着半只脚跨入铁门的余子墨。
余子墨看向了大爷，看上去七十来岁的老人，岁月无情的在他脸上刻下了一道道风霜，余子墨不禁感叹到时间的无情。每一道皱纹似乎都代表了一个故事，述说着属于老人年轻时的不平凡人生。
老大爷姓李，大家都叫他老李。听说老李曾经在本校读书。那时的老李，虽然成绩名列前茅，可毕竟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犯了不少违纪的事情。在那时，正是高考刚刚恢复的时代，老李作为学校的尖子生，虽然改不掉顽劣的本性，但过人的智慧以及勤奋努力还是让使他受到当时校长的重视与喜爱。
每次老李犯了过错，老校长都会为他奔走于当时的公安部，找关系，为老李消除档案上的污点。几次下来，学校开始传出一些流言蜚语，纷纷说老李是校长的私生子，校长啊，甘愿为老李做一切事情。
那时侯正要感高考，老李和校长谁也没有出来制止言论，而是仍由它发酵。而这件事情，终于因为一队红卫兵的到来，而到达了顶峰。红卫兵们嘴里念着“文化改造人民”、“破除一切旧思想，迎接毛泽东主义新思想”，手中却拿着长棍、手枪。
他们以“企图恢复封建旧礼教时期，滥用职权，以高谋低，以上为下”的罪名，绑起了老校长，让他跪在当时还是沙石遍地的操场上，面对着全校78名学生，被红卫兵用长棍活活打死。
那时候老李一言不发，愣怔的看着。
老校长的罪名虽然含糊没有说清楚，可78名学生的心里却不含糊，老校长一直是他们最尊敬的人，从那时起，他们从心底里厌恶起了老李。
新一任校长是老李的班主任，一个文绉绉的语文老师。自那以后，新校长没有为老李以权谋私，他是怕被红卫兵抓到马脚 ，被殴打致死。老李自那以后真的像变了一个人，把以前的调皮、傲气全部收回了心里，一心学习，好像没有什么能打扰他。最终，老李如愿的成为了高考恢复以来第一批上大学，而且还是重点大学的幸运学生。
当老李完成了四年的学业时，他找到了当时用棍子殴打老校长导致死亡的两个红卫兵。五年的时间让老李学会了隐蔽自己的锋芒，他的为人处世已经圆润无比。
原以为再次看见这两个红卫兵，他会是突如其来、犹如暴雨狂风般的暴怒，没想到，他有的只是惊讶，以及对于世事难料的叹息。
五年时间，并未夺取老李多少东西，可却带走了两位红卫兵太多。五年前，他们还有着壮硕的身体，为了毛泽东思想，在街上，在学校，甚至在政府为所欲为。
而如今，他们已经老得不成样子，头发花白，满脸的老人斑，再也没有了五年前的意气风发。两位红卫兵躺在椅子上，残阳映照在他们沧桑的脸颊上。他们说说笑笑，偶尔会突然停下，仰头看着天，好像在回忆着什么。
老李是带着他的兄弟去的，看到这幅情景，老李默不作声，带着摸不着头脑的兄弟离开了红卫兵所在的养老院。回到家中，老李闷在房间里，不顾父母的大声喊叫，一根一根的抽起了旱烟。
老李是一个聪明的人，他明白再强壮的人，在时间面前，不过是案板上待杀的猪。就算拼命挣扎，依旧摆脱不了命运的挣脱。从那天起，老李身上的锐利气息消失不见，他到高中时所读的学校，当了寝室的管理员，一直到了现在。
余子墨同情，但同时也是敬佩老李的。他是寝室里面，和老李关系最好的一个。每每体育课，余子墨都会到老李小小的房间里，蹭一杯苦涩的普洱茶。房间很小，仅可以让一个人睡觉，空出来的位置放置了一个非常老式的电视机。
墙面上满是裂缝，裂缝中甚至会看见一些小草从中顽强的生长。“这房间肯定有几十年的历史了。”余子墨每次来这里，他都会这么想。而老李总是会笑骂他一句：“臭小子，又来喝我的珍贵普洱茶了。”
在余子墨看来，现在的老李虽然老树残阳，枯叶昏黄，可他偶尔透露出来的思想，却总是会令余子墨感到震惊。
在余子墨的印象里，只有某些大师的思想，才能和老李相媲美吧。余子墨感到十分的诧异：这么一个伟大的思想家，教育家真的就屈居在这样一个小小的破旧房子之中吗？
“老李，是我啊，小墨。头有点疼，医务室的证明我带来啦，现在回寝室拿点东西 准备回家呐。”说着，余子墨从裤带中拿出了那个年轻医生给他开的证明已经请假条，笑吟吟的看着老李。
“喔喔，是小墨啊，头痛吗？现在怎么样了啊，还要回家休息几天，那不是挺严重了吗，你倒是多照顾自己啊。现在是春季，你们啊，就是为了顾及到帅不帅，而不去注意自己的身体，现在啊，难受的还是自己，还要落下功课。”老李责怪着余子墨。看着老李关系自己的样子，没来由的，余子墨感觉心中一暖。
余子墨是个孤儿，从小以来，除了孤儿院那位一直照顾自己阿姨，也只有老李真正让余子墨体会到了亲人的感觉。老李也非常关心余子墨，因为知道余子墨的身世，又因为没有妻子孩子的原因，老李已经在心底里把当作了自己的孩子。
“我真的没事啊老李，回家休息几天就好了，你不用担心我，我先去收拾东西了。”余子墨冲着老李笑了笑，正想往寝室冲去，又被老李一把抓住。余子墨回头看向老李，此刻后者正一脸严肃的看着他。
“怎么了老李？”余子墨被老李这严肃的面容吓到，以为自己干了什么让老李不开心的事情，连忙问道。
“你呀，出学校后就在家里歇着，尽量不要在街上逛来逛去，知道吗？”
“到底怎么了呀，老李，街上还能有什么危险的地方呢？”余子墨看着老李的一脸紧张，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禁有些好奇的问道。
看着余子墨一直盯着自己，老李指了指收音机，把原本的戏曲调成了新闻频道，同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余子墨仔细听录音机里的内容。
“今日，本县发生一起较为严重的机器人失控伤人事件。据了解，在湖心公园内，一环卫机器人扫地时突然用机械臂猛击向一位游客，导致游客轻微脑震荡。未来科技公司对此迅速做出回应：‘这是本公司的疏漏，本公司也愿意承担相应的医药费以及精神损失损失费。环卫机器人已经及时收回，并会在查明具体失控原因后给予销毁。这只是一段小插曲，望所有身边有本公司生产的机器人的公民勿要慌张。类似的事情发生过一次，绝对不会有第二次！’让我们相信，这一次未来科技公司能够完美的解决这个漏洞 让未来的机器人更加安全！好 ，让我们把视线转向国外方面。”
“听清楚了吗，街上都是那个公司所生产的机器人，所以说，街上千万别去，危险啊。要吃东西啊，叫外卖。知道吗，小墨？”老李的思路从新闻转移出来，又看向了余子墨，却发现，此时后者正一动不动的呆在那里。
“怎么了，小墨？”老李疑惑的问着余子墨，可他仿佛没有听到。余子墨此时的心思，全在这篇新闻报道上，渐渐的，他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老李啊，你说这会不会只是个巧合，这种漏洞……，这个失控的机器人……。未来科技公司生产的机器人应该有数十万了把，几十万有一个有问题的，不是很正常吗？”余子墨此刻仍然心怀侥幸，他不敢往那个最坏的结果想。
“小墨啊，这你就不懂了，几十万个机器人，虽然多 ，可毕竟是由一个中枢控制的。这个中枢在未来科技公司的总部。既然同属于一个中枢，那么，有一个有问题，其他几十万个也必定会出现漏洞，不是吗？现在各国对我们的机器人技术虎视眈眈，谁也不知道这次机器人失控案件会是由谁一手策划。或者是说，难到真的如你说的那样，碰巧而已？然而，据我所知，如今出现故障的机器人不仅仅是这一个了，在几天前，有着十几起事件在全国各地发生，这些事件大多数发生在人烟稀少的地方，于是都被压了下来，可这次，由于发生在客流量较大的湖心公园，压不下来，未来科技公司只好出面承担。”
老李此刻是越说越起劲，丝毫没有看见余子墨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又开始侃侃而谈。
“其实，当未来科技公司刚宣布研发出了第一代机器人，我就知道，这样一天终归回来的。最后，中国人也许会毁在自己的手里吧？”老李看向余子墨，却发现此刻，余子墨已经走出了自己的小房间，爬上了去二楼的楼梯。
老李丝毫没有注意到余子墨爬楼梯时，身体摇摇摆摆的异状。他坐在了凳子上，把节目重新调到了京戏剧，一边喝着冒出热气普洱茶，一边喃喃道：
“现在的小孩子，越来越没有耐心和礼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