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黄马褂的红顶商人

中国文化传统历来认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商人的地位不如读书人，读书可以入仕，但做生意只能是一直做生意，哪怕你生意做的再好再大、富可敌国仍然难以被人称颂，按照吴晓波说的，历史欠商人一个公道，在他著的《浩荡两千年》中，红顶商人很多，赐穿黄马褂的也很多，二者皆有的也就胡雪岩一人了。

后来我宅了整个国庆假期，看完了高阳写的历史小说《红顶商人》，情节跌宕起伏，结尾嘘唏不已，看完很久仍意犹未尽，正好要去趟杭州，就顺道去了趟胡雪岩故居瞻仰一下。

阴天小雨，走在胡雪岩故居所在元宝街上，可以看到临街的高耸墙壁，那儿就是胡雪岩故居了，转角过后的大门，相比之下，大门确低调了很多，还以为走到了后门。故居是按照史书翻修之后的，彰显首富徽派建筑的恢弘与精致，亭台楼榭，人工溶洞人工湖，与小说一致，若没有每个厅的不同牌匾，游客会迷失在这迷宫般的建筑物中。进门后首先看见的同治皇帝的牌匾-勉善成荣，称赞勉励乐善好施的胡大善人通过积德行善成就的荣耀，进入展馆右侧，是胡雪岩的生平介绍，从祖上是杭州人，本人生在安徽开始到后来发迹，与左宗棠的关系以及后来的衰败。右转之后的展厅里有很多国家领导人的留下的墨宝，开馆以来，先后接待了10多位政治局常委，如江泽民、李鹏、朱镕基、吴邦国、贾庆林等，其中朱镕基题词到：“见雕樑砖刻，重楼叠嶂，极江南园林之妙，尽吴越文化之巧。富埒王侯，财倾半壁。古云富不过三代，以红顶商人之老谋深算，竟不过十载。骄奢淫靡，忘乎所以，有以致之可不戒乎？”是的，从庭院就能看出财倾半壁、骄奢淫靡，他当年也是耗费巨资，天南海北的运送物资修葺，据悉他资产最多时达到4000万俩白银，相当于整个满清政府财政收入的一半，所以修一个芝园的花费也仅仅是九牛一毛，胡雪岩趁着自己有钱、有闲，也有药店撑“腰”，硕大的芝园，几乎皆为女仆，妻妾成群（十二位太太），沉浸于纸醉金迷，充分践行了“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十足地彰显了“有钱任性”。

故居分为三个区域，正厅百狮楼百狮楼是胡雪岩接待宾客的地方，东厅供胡母享用，正妻享有西厅。故居东部区域为家眷，最为瞩目的是一栋金丝楠木构建的小楼“载福堂”，那里属于胡雪岩最得宠的贤内助四姨太罗氏，是胡雪岩在上海经商时迎取得一位寡妇，在最后胡家被抄、妻妾遣散之际，她在破庙服侍病重的丈夫，在胡雪岩去世也最终殉情而亡。

西部是胡雪岩当年生活起居、游览闲息的芝园，即西花园。作为是胡氏宅第的点睛之笔，一个由姿态各异的楼台轩榭、假山碧池、石桥牌楼巧妙构成的小庭院，据说光是用洞庭太湖石堆砌芝园内的假山碑石，当时就耗费了十多万两白银。假山之下则是曲折迂回、巧夺天工的人工溶洞，是国内现存最大的人工溶洞。延碧堂是主人胡雪岩日常起居之所。为故居的最高处，也是当年杭城最高建筑。可北望武林门、南瞰钱塘江。

携佳人时北望武林门，他会感慨：入钱庄当学徒以来，自己一直在准备着“起”，直到放了一笔高风险的款子给王有龄进京捐官，后者进京又有奇遇，碰上了此时风光无限的曾经伴读小书童---何大人，从此王有龄飞黄腾达了，胡雪岩自己也跟着平步青云，生意做的风生水起，自己本省就有能耐，做生意的好手，懂得分散投资，另外品德让人敬佩，出手大方，有利润让人家多得，总是首先考虑别人“上半夜想着别人，后半夜想着自己”。又有王有龄、何桂清先后作为浙江一把手，将官银存在他的票号，一方面官方背书，一方面低息吸收存款，自己在官场商场左右逢源。在钱庄上面稍稍站稳脚跟之后，他做起了丝绸生意，有官方的背书，自然销量不愁，接着进入医药行业，通过民间秘方获得官方大量订单，后来又进入典当行业，连锁行业，银行开到了北京、上海，北京的很多贵族都会把钱存在自己的埠康钱庄，实在是春风得意。

独处时南瞰钱塘江，他会想起他与义兄王有龄的生死诀别，那是1861年夏天，太平军大规模向杭州进军。李世贤率大军由江西入浙，忠王李秀成也由江西入浙，大军二十万。11月17日，一夜之间，筑垒数十，太平军将城池围得水泄不通，在围城的两个多月中，城中断粮，饿死百姓无数。此间，胡雪岩受命乔装出城，前往上海设法购买粮食，当他突破重重困难带着十几船粮食和英国人的护卫队出现在钱塘江江面时，面对着岸上被太平军层层包围的城墙，无计可施，城内军队组织的敢死队数次尝试突围迎接粮食，均以失败告终，最后为了避免太平军抢走粮食，胡雪岩只好含泪带着粮食前往宁波救济，离开之时北望良久，痛哭流涕，拜了几拜，权当生奠。数日之后，得到消息杭州城已破，义兄王有龄自缢身亡 。

后来面对左宗棠大人和李鸿章大人的橄榄枝， 他选择了前者，  一方面左宗棠军纪严明，是重情重义之人，生活中也不愿意负人，这让胡雪岩能安心相随，相比之下，李鸿章更擅长利禄权术驾驭部下，同时，自己的义兄王有龄生前与李鸿章也不对路；还有一方面原因是后者距离太远，前者作为两江总督，对自己有更切身的帮助，更能发挥自己的作用，这样便让李鸿章选择了盛宣怀，也为胡雪岩的陨落埋下了伏笔。

在与左宗棠大人的配合中，少了与王有龄那样的亲密，关系纽带中更多的是靠合作中“共赢”所带来的信任和仰慕，公务之外，左大人常常全胡雪岩多看看书，从杭州解围善后，到西征军饷，再洋务运动，胡雪岩都是全力以赴且马到成功，助力左宗棠成就晚清“中兴名臣”的历史地位。

无奈晚清国势凋零，洋商肆意，在茧丝商战中，胡雪岩孤军无援，又逢中法战争中的李鸿章主和与左宗棠主战执政之争，李鸿章和他的谋士们都清楚，左宗棠的主战勇气来至于西征的成功经验，其中军饷之功全是胡雪岩的全力相助，因此拔掉了胡雪岩，便可让左宗棠再无主战的资本。盛宣怀是国内电信业的第一人，各种商业信息通过电报传输时都需要从他手上过，有野史描述正因为盛宣怀通过电报获取了胡雪岩的各种信息，在关键的时间点向李鸿章汇报了打击胡雪岩的致命之处---钱庄挤兑，在盛宣怀的密谋下，民间资本开始挤兑与外商焦灼商战中的胡雪岩的钱庄，恶性循环导致了整个钱庄行业的挤兑潮，在丝战中也因此大败，三天之内一贫如洗，直到钱庄宣布破产，被官府接收，而他其他的当铺、药店等等均为官府控制用以抵扣钱庄亏损。

胡雪岩一生，跌宕起伏，他的传奇人生绝非偶然，凭借敏锐的商业嗅觉，审时度势，不管是埠康钱庄，还是蚕丝贸易，还是胡庆余堂等都是商业级的教科书；他有胆有识，不管是借钱给王有龄进京捐官还是借钱给左宗棠西征，都是十足的风险投资家所为；他志在千里，杭后站稳脚跟之后，并没有偏安一隅，选择进军上海，是最早一批与外商通商的企业家，并成功在“十里洋场”获得一席之地；而杭州被围时他打折出售粮食，以及在杭州光复后投入大量钱财主持善后，与发国难财的奸商形成了对比；而他的道与义，让他在官方和漕帮（后来的青帮）之间都能获得鼎力相助，在各个商会之间深受拥戴，如此，才成就了他的传奇一生。

人生须臾之间，如梦幻泡影。1885年，东山再起无望的胡雪岩已六十五岁了，左宗棠大人也病入膏肓，初秋的八月，胡雪岩抑郁而终，先左宗棠大人一个月离世，一代商圣，从此陨落，留下传奇故事任由后人褒贬评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