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贡赞普谋杀案——西藏的神话和神话时代的西藏
MOT兄弟供图
通俗西藏史系列——通俗西藏史《吐蕃王朝》卷
藏地杂谈系列 ——心爱的姑娘是个美丽的木头碗、安放灵魂的绿松石、
西藏的神话和神话时代的西藏系列——猴子招谁惹谁了？、天上掉下个赞普来！
西藏的神话和神话时代的西藏系列
止贡赞普谋杀案
聂赤赞普从天而降后，悉补野家族在雅砻一直都过顺风顺水。后面的六代赞普，也都继承了聂赤赞普的神技——“木神之绳”。每当儿子长到能骑马了，就“嗖”的一声，归了天。
但当第八代止贡赞普的时候出了点事，从他以后，赞普们就再也没有了迅速归天的便利。
说到这位名为止贡的赞普，从刚出生开始，故事就黏在了他的身上。
据说，他刚刚出生，年迈的祖母去占卜请神。当她问到：“吉地的扎玛玛岩塌吗？当玛地方的母牦牛草场被火焚烧了吗？丹木勒瓦湖水干涸了吗？”
占卜师答到：“岩未坍塌，湖未干，草场亦未被焚。”
不成想，祖母耳背，将其听成了“岩已坍塌，草场焚毁，湖水干涸。”
祖母遂长叹一声，“这孩子命苦呀！就叫止贡（“死于刀下”）吧！”
这个传说显然是站不住脚的，首先，止贡赞普肯定是个尊号，一般都是成为赞普后，群臣给王者上的好字眼。没听说过那个王者，被上尊号为“死于刀下”还能高兴的。
再其次，就算是止贡是赞普的小名，也没见过那个祖母能糊涂到，给自己亲孙子起这种恶名的，这比叫“海南岛”可狠多了。
止贡赞普唐卡（图片来源于网络）
据说，名字好坏会影响一个人的命格。脑袋上面顶着一个恶名的止贡赞普，从小就不是个乖宝宝，把雍布拉康周围祸害的鸡飞狗跳。
等到他成为了悉补野部落的首领，更加变本加厉。和联盟内部的“父姓九族”、“母姓三族”关系都弄极为紧张。而且，他还有一个怪癖，喜欢和人决斗。
作为一个下凡的神祗，除了脑袋上缠着“木神之绳”，身边还有神灵护体。而且，他还拥有具备神力的武器。
这种武装到牙齿的状态，自然没有凡人能够战胜。每次止贡赞普和别人决斗，只要拉开架势一比量，对手立马就趴在地上表示服了。
战无不胜的快感令止贡赞普有点飘飘然，这使他变本加厉的采用这种方式来处理国家大事。
子都曾经曰过：“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掉到河里的。”
装x装大发了的止贡赞普终于翻船了，据说，他和一个名叫罗昂达孜的部族首领发生了矛盾。止贡赞普故技重施，要求和他决斗定胜负。
罗昂达孜当然不干了，和赞普动手不论输赢都没有好果子吃。他对止贡赞普说：“我是一个臣子，哪能和王动手呢？再说了，你身上又是自动攻击的长矛，又是自动防御的盔甲，就是比武，我也没胜算，不比！”
止贡赞普一听，“合着，你不是畏惧我的威严，你是害怕我的装备呀。”这下心里更不爽了，马上说到：“这些神灵的装备，都给你用。我自己用普通的，看看我能不能把你揍趴下。”
罗昂达孜眼珠一转，又想起一件事，他说到：“就算你给我用神灵盔甲，我也不比。在你的雍布拉康城堡比武，周围都是你的卫士，万一我赢了。你一生气，让卫士一拥而上，把我剁了，我多亏呀。你要是想比，来我的娘若香波城堡比。”
止贡赞普已经被撩拨的怒火中烧，他怒喝道：“就在你的城堡比武又当如何？难道我会输给你？！”
止贡赞普倒是答应的干脆，其他大臣的脸都吓白了。这时候，悉波野家族在雅砻联盟势力，远远不像止贡赞普想象的那么强势。因为他的恣意妄为雅砻联盟内部早就开始有了离心的动向，这其中势力最大的便是罗昂达孜的势力。
当天晚上，大臣找到止贡赞普对他说：“您和大臣比武定生死，本来就不太合适，现在您不但不用神盔甲，还要去他的城堡比武，身为一个王者，孤身犯险实在是太冒险了。”
止贡赞普其实也有点后悔了，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想收回来就难了。为此，他派自己的护身神犬，跑到娘若香波城堡去探听消息。
据说这条神犬堪比二郎神的哮天犬，不但能听懂人言，还能腾云驾雾。
神犬来到娘若香波城堡，就见罗昂达孜愁眉苦脸的对儿子说：“明天就要和赞普比武了，这可如何是好？！估计明天我就要死了，到时候你记得哀求赞普好好安葬我，请他怜悯，让你继承我的位置。”
儿子奇怪的对父亲说：“你不是要求赞普把神灵武器给你用吗？这还会输吗？”
罗昂达孜说到：“你懂什么？赞普是神灵下凡，就算没了盔甲也不是我们这些凡人能够战胜的。哎！可惜我一时冲动，这回性命不保，后悔呀！”
儿子见状，连忙说到：“那干脆，明天赞普来了，我们就跪下请求他宽恕吧。”
罗昂达孜点点头，说：“也只能如此了。”
止贡赞普得到了神犬的汇报，哈哈大笑：“你们看，罗昂达孜根本没有一战之心，有何可担心的？！”
狂妄的止贡赞普心满意足的等待着黎明降临，可他并不知道，为了让这个黎明变成他的最后一个黎明，罗昂达孜父子忙活了整个后半夜。
第二天，止贡赞普趾高气扬的来到娘若香波城堡，等待他的并不是想象中的跪地求饶。而是早已盔明甲亮、穿戴整齐的罗昂达孜父子。
怒火中烧的止贡赞普发动了进攻，罗昂达孜的儿子马上放出了几只狐狸。见到狐狸奔跑，护身神犬立刻就被吸引的向狐狸奔去。
引开了护身神犬，罗昂达孜的手下，又趁止贡赞普不备，把事先准备好的狗血，泼在了他的右肩上，以压制他的护体神。
在苯教传说中，男人的右肩上有一盏“命灯”，守护神便凝结在这盏命灯上。命灯越亮，身体便越健康。所以，藏族同胞很忌讳有人拍他的肩膀，尤其是忌讳女人拍其右肩。
被泼了一身狗血的止贡怒不可遏，挥舞着宝剑直接冲向罗昂达孜。这时，罗昂达孜事先准备的第三样法宝登场了。
他早就让儿子准备了几头蛮牛，蛮牛身上驮着转满草灰的袋子。当止贡冲过来的时候，放出蛮牛，装灰的袋子破裂，灰尘满天飘散。
没有准备的止贡赞普被迷住了眼睛。罗昂达孜见状，开始围着止贡不断转圈，并高声喊喝。
目不视物的止贡赞普，慌乱之下挥舞着宝剑四下乱砍，无意中将头上的“木神之绳”砍断。
“木神之绳”断裂，止贡赞普的神力如流水般消退。他也变成了一个凡人，护体神见势不妙。奋起最后一点神力，想要带他逃离。
就在这一瞬间，罗昂达孜掷出了止贡赞普的神灵武器，破开护体神的神力，直接重创了护体神。
没有了神灵护体的止贡赞普僵在了战场上，罗昂达孜借着这个机会，奋力射出一箭，正中止贡眉心。止贡赞普就此陨落，因为不小心弄断了“木神之绳”，从此，赞普再也没有回归天庭的能力，只能葬在人间。
止贡赞普就这么挂了，按说一不小心弄死了赞普，应该是蹋天大祸，就等着被灭族吧！结果罗昂达孜没怎么样，止贡赞普的儿子反倒逃了。
止贡赞普的儿子（有说二子，有说三子）听到了父亲被弑的消息，二话不说，从仓库中拿出了白角神牛骑上就飞走了，一直飞到了工布地方才落了下来（也有说是被流放此地）。
止贡赞普的遗体也没有得到很好的安葬，罗昂达孜将他装入一个包铜箱子里扔进了娘曲（河流名）。
作为一个部落之主，不论其如何昏庸。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在手下的城堡中被杀，这显然很不正常，更何况他还曾经是个天神。
这段离奇的经历，记录在苯教典籍《苯续日光灯》：“灭苯七年后，国王被洛昂杀死。洛昂将国王止贡杀死后，将其尸体装入铜钵中抛入娘曲河，还将止贡的儿子布德等流放到贡布地方，把诸妃子谪为平民去牧羊，而自己却登上国王宝座，历时十三年。”
这就很清楚了，止贡赞普离奇被杀，根本不是什么性情暴戾，有事没事儿就跟人决斗，结果死在决斗场上。而是，他主持了七年的灭苯运动，最终被苯教联合地方势力用计谋暗害了。
在这儿，我们就要讲讲吐蕃王朝初期，苯教教权和世俗君权之间的关系了。
自从聂赤赞普从天而降，拥戴聂赤的基本势力便有苯教的影子。当年，扛着聂赤赞普到处跑的，就是传说中的“十二智苯”。
聂赤赞普上位后，也投桃报李，修习苯教传承、迎请苯教上师、修建苯教寺院，双方关系可谓热络非常。
随后“天赤七王”期间，苯教势力一直都是悉补野家族的铁杆拥趸。赞普们也拜苯教法师为护国上师，大小政事都有上师参与。二者之间的水乳交融，导致苯教势力水涨船高，出现了所谓“王辛同治”的说法。
“王辛同治”，“王”指赞普的王权，“辛”自然是以“古辛”为代表的苯教势力，甚至有“辛始置于王者之上”的说法。
止贡赞普继位后，一开始依旧是信奉苯教的。他拜帕瓦财角为上师（辛布），并修建了萨利西仓为自己的宗教拜堂。
一切似乎与之前岁月并没有不同，但苯教教权的急速膨胀，已经成为了一种威胁君权的因素，这下赞普就有点坐不住了。
据说当时，达到了，没有“辛苯发话，王不敢降旨，大臣不敢议事；不唱辛苯歌舞，君臣不敢歌舞”的程度。
止贡赞普的大臣乐赞协，就曾直言不讳的向他进谏：“头上的帽子过大，会累得汗流浃背；美食吃得太多，也会引起反胃；听任别人的虱子爬到自己腿上，最后它会爬到你的头顶。现在赞普与法师的权势相当，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到了赞普子孙之时，权力肯定将被苯教夺去。”
“赞普如果不忍下令杀死法师们，就把他们驱逐到边远的地方去吧。”
估计止贡赞普也对苯教的滔天权势再难忍受，他将诸辛苯召来，说出了他的决定：“此地域，无法容纳我的国政和你们的苯政，故将苯神、四苯门以及辛布格考铁盘和角解布兰察二人等留下来守护我。其余诸辛苯要么离开吐蕃地区，要么在我的国度里不许行苯之仪轨，你们可以自己选择此两路的任何一条！”
应该说止贡赞普驱逐苯教的手法还算温和，他至少在雅砻地区保存了苯神和一定数量的苯教法师，可能他也考虑到民间对于苯教依旧有信仰需求。令他厌恶的，很有可能是那些盘踞上层的苯教法师们（苯辛）。
另外，止贡宣布驱逐苯辛的时候，已经年满二十八岁了。按照之前的传统，他的离快速“归天”的时间已经不远了（吐蕃人结婚时间都很早）。是不是朝中的苯辛们，已经人有开始研究，如何让止贡快速“归天”，导致止贡干脆先下手为强。
止贡赞普的灭苯运动持续了七年，最终，以他在娘若香波城堡被杀而告终。
罗昂达孜弑王后，篡夺了联盟的统治权。雅砻地区部落联盟陷入混乱，悉补野家族在失去政权13年后，在茹拉杰的协助下，复夺了联盟首领之位。
止贡赞普的灭苯举动，也成为了苯教传承上的分界点。之前的时期，被苯教称为“苯教先弘期”（与佛教先弘期对应）。从止贡赞普死后，直到公元8世纪中叶，赤松德赞再度灭苯为止，被称为“苯教的中弘期”，中弘期的“恰苯”开始。
苯教刻石（图片来源于网络）
吐蕃的第一次灭苯运动虽然以失败告终，但它也引动了苯教内部的反思和调整。苯教的典籍也承认，止贡灭苯是有其内在原因的，总结起来有三大因和三小因：
“第一大因是国王本人至高无上、傲慢无理、权势显赫，故燃起不可遏止的嗔愤之火；
第二大因是辛布指引众生，非常自傲，故燃起骄傲之火；
第三大因是大臣高居要位，自视甚高，故燃起嫉忿之火；
三小因是僧侣和大臣以及妃子们之间相互离间明争暗斗。”
为了和世俗君权相适应，苯教也对自己的一些仪轨进行了修正，其中，具有代表性的便是丧葬仪式。
前弘期苯教法师（也称“笃苯”）是不研究这东西的，反正就连赞普都上天了。赞普都没有葬礼仪式，一般老百姓还想享受丧葬仪式，你们都想多了吧？
但止贡赞普死的突然，大家都没准备。再想弄出上天的传说比较困难，毕竟很多人都看见止贡赞普的陨落，这对“君权神授”思想造成了巨大的冲击，必须要有一个完美的解释。
之前苯教法师一直都在民众中宣扬，赞普为天神下凡，拥有无限法力。死的时候都是化虹而去，人间没有尸体留存。
结果这次穿帮了，大家都看了一个天神的陨落，原来天神中了箭也出血，没气儿了，尸体也在地上躺着，好像和凡人也没区别。
这下雅砻的老百姓都炸了，天神这么容易就被弄死了，之前你们都是在忽悠是吧？欺负俺们读书少，玩儿俺们是吧？！
苯教自己挖的坑，这回还得自己来填。于是，我们就看见了之前提及的那些传说，什么止贡赞普自己弄断了“木神之绳”，因此，再也不能迅速“归天”。不但他自己不能归天了，后面的赞普都跟着受到了影响。
赞普再也不能迅速“归天”，那就得在人间享受和他身份相符的丧葬仪式，为此，苯教法师们有特意编制了一整套葬礼仪式。并在雅砻地区设立了藏王墓。现在我们去西藏旅游，还能在琼结县看到这些墓葬的遗存，这其中，第一座藏王墓便是止贡赞普的墓葬。
藏王墓（图片来源于网络）
止贡赞普享受了第一个土葬君王的待遇，但他并不是马上就被安葬的。我们之前提到过了，他死后被装在在一个包铜的箱子里，扔进了娘曲。也就是说，这时候他还在水里漂着呢。
那么他又是怎么被安葬在藏王墓中的呢？我们下次再讲，这将是一个屌丝逆袭的故事。
这么长的故事都看到这儿了，点个赞，再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