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嫂如母
文｜啊珊
001
公公婆婆出了车祸，当场死亡。
短短一星期，老公身子仿佛缩了几寸，整个人矮下去，眼窝乌青，胡子拉渣。
老公生母在他十三岁时离家，音讯全无，离世的婆婆是老公继母，跟公公结婚十七年，育有一双儿女，女儿娜娜读初三，儿子嘟嘟才读一年级。
公公生前是做生意的，但我跟老公并未参与，他们的突然离世，留给我跟老公的除了无尽悲恸，还有一摊子生意和一双儿女。
老公的爷爷奶奶也都在世，白发人送黑发人，二老哭得肝肠寸断。
万幸公公还有个哥哥，我们这叫大伯，生意是俩人合伙做的，他帮忙处理了公公的生意，收了一些生意，转了一些生意，理顺了账薄。
公公留下一套郊区房子，还有可观积蓄，我跟老公妥善存好，留给弟弟妹妹日后开支。
大伯哭着跟老公说：“你爸不在了，爷爷奶奶的赡养我来，但是你爸那一双儿女，指望不了别人，你继母娘家已没亲人。”
肩头的担子沉了许多，老公和弟弟妹妹在公公婆婆坟前失声痛哭。
收拾了大包小包，我俩搬到公公房子里住，当时我已怀孕，所以家里还请了个保姆。
因为婆婆毕竟不是老公亲母，所以之前跟两个孩子接触也不多，如今住在一起，非常生份。
突然间成了孤儿，两个孩子情绪不稳定，嘟嘟还好，毕竟小，哭闹几天后，也静下来了，只是时常发呆，偶尔会跑到公婆之前的房间，钻在被子里哭。
娜娜却不一样，她十六岁，正值叛逆期，父母飞来横祸，家里突然多出大哥大嫂，朝夕相处，非常抗拒。
我自己也时常发毛，毕竟在孕期，而且被动接收抚养两个孩子的义务，学习，生活，饮食，还要面面俱到。
我跟老公抱怨，老公沉吟片刻，眼泪簌簌流。
“老婆对不起，我也不想爸妈死那么早。”
我黯然，两个孩子已是孤儿，世上已没亲人，我们已是他们最后依靠。
当时正好肚里宝宝踢了我一脚，或许是宝宝给了我勇气。
我决定停止抱怨，把嘟嘟娜娜当成亲人去对待。
002
调整好心态，我每天像打了鸡血，做饭，洗衣服，整理两孩子房间，辅导他们功课，沟通生活中的问题，全部亲力亲为。
整理屋子时，我发现娜娜的枕头是湿的，我心一酸，虽然她常说话带刺，脾气大，说到底只是一个失去父母庇护的可怜女孩。
我忙得团团转，尽全力把两个孩子的生活起居照顾得面面俱到，每天晚上躺在床上真的是腰酸背痛。
即使这样，嘟嘟还是出现了问题，最开始是他班主任打电话给我，当时班主任还不知道他父母离世，然后说难怪嘟嘟最近变化这么大。
我心一惊，问他嘟嘟怎么了，班主任告诉我，嘟嘟变得沉默，上课一直低头，沉迷自我，注意力涣散，无理由的大哭大笑。
赶紧带孩子去医院看看吧，老师一脸严肃，我忙不迭带嘟嘟看了心理医生，心急如焚。
医生告诉我，嘟嘟还小，心理上对父母还很依赖，父母的突然离世让他郁结在心，好在发现早，定期治疗，疏导，问题不大，我小鸡啄米。
我把大部分精力放在了嘟嘟身上，亲自接送，晚上给他讲睡前故事，诱导他分享学习的点滴，周末陪他逛公园。
那天我跟嘟嘟在公园玩捉迷藏，一只黄色橘猫躺在草坪上懒洋洋晒太阳，身旁围了三只小橘猫，嘟嘟驻足许久。
“嫂嫂，你看，猫猫还有妈妈。”
“我没有。”
那一刻，我心酸至极，泪水在眼眶打转。
嘟嘟抽走我大部分精力，我忽略了娜娜，我想不到她的问题比嘟嘟更严重。
她把头发染成了黄色，打了耳洞，画了夸张眼线，穿破破烂烂衣服，交起了狐朋狗友，甚至学会了抽烟，整理她房间时一股刺鼻烟味。
那天我找到了烟盒，质问娜娜为什么要抽烟，娜娜昂着头，满脸不耐烦。
“死了爸妈，我难受行不行？”
我无言以对，叛逆期的孩子，你越是跟她较真，她越是叛逆。
我收走了她的烟，回了房，气得我断了她一星期零花钱，娜娜不服气，晚上回家听摇滚，还连了蓝牙音响，一直吵到深夜。
我忍了两天，后来实在受不了，跑到她房间敲门，娜娜死活不开门，无奈只能让老公去处理。
老公也被吵得心烦意乱，穿上衣服噔噔上了楼，先是带我道歉，说不该克扣她零花钱，说干了口水，娜娜除了调高音量，什么反应也没有。
老公的耐心没有了，重重敲门，娜娜不理，老公彻底怒了，直接踹开门，怒目圆瞪，举起蓝牙音摔了个稀巴烂。
娜娜跳起来跟老公吵：“你又不是我亲哥，凭什么管我？”
“要不是爸妈死了，谁想管你？有本事你走啊，没人拦着你！”
娜娜咬着嘴唇，泪水像开闸洪水，花了她的黑眼线，她愤然冲出家门，消失在漫无边际的黑夜里。
老公当时在气头上，话说得有点重，又赌气不愿找娜娜，我急死了，生怕她想不开，拢了拢肚子，独自去寻她。
娜娜走得急，手机没带，我按照电话簿挨个打，可没她消息，她能去哪里，大晚上的，家在郊区，连路灯都没有。
老公气也消了，追上我一起找娜娜，我们俩开着车漫无目的，四处张望，可哪里有娜娜影子？
老公握方向盘的手青筋暴露，汗如浆涌，懊恼不已，快天亮时，我脑袋闪过一道光，会不会去了......
老公把车开到了墓地，果然娜娜坐在公婆墓前，就那样靠着墓碑，脸是泪渍的死灰，大概哭多了，整张脸看上去浮肿。
我赶紧跑过去，让老公给娜娜道歉，娜娜也累了，一言不发，起身跟我们回家，车里气氛凝重，我跟老公大气都不敢出。
荒郊野外的坟场，阴森冷寂，娜娜竟然在那里呆了一夜。
后来的岁月里我问娜娜不怕吗？娜娜满脸笑意，扬起头。
嫂子，就算爸妈变成鬼了，也是最爱我的爸妈，我做梦都想再见他们一面，哪怕是阴阳相隔。
003
自从娜娜出走之后，我都不敢大声跟她说话，生怕触碰到她敏感的内心，任何事我都征求她意见，也不干涉她穿衣打扮。
但是我没在她房间闻到过烟味，心里宽慰不少，她也并不是那么桀骜不驯。
那天我在家做饭，突然接到娜娜电话，电话里她有气无力，只让我赶紧去学校，她闯祸了。
我当时怀孕已经六个多月，赶紧打车过去，一进办公室门，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有个男生骂了娜娜，说她是婊子养的，俩人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娜娜脸被打淤青，男孩头被娜娜打了，血咕咕流，已被送到医院。
男孩家跟校长是亲戚，校长把娜娜班主任骂得狗血淋头，班主任只能把火撒在娜娜身上。
娜娜不服气，昂着头：“是他先骂我的，也是他先动手的，他是校长亲戚你就偏袒他。”
班主任一听到这话，暴跳如雷，我赶忙上去打圆场。
“老师你别生气，娜娜确实不懂事。”
“你是她什么人？”
“ 我是她嫂子。”
班主任认为娜娜是故意不叫父母过来，还喊了大肚婆来敷衍了事，更是龇牙咧嘴，火上浇油，怒不可遏。
“不是让你打电话给你爸妈？你让你嫂子过来什么意思?”
“你爸妈是死了吗？”
我心一惊，为人师表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娜娜的拳头已经落在了班主任脸上。
班主任也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俩人谁也不让谁，扭打在一起，我赶紧上前拉架，最后不知被谁推倒在地。
我摸着肚子哀嚎，班主任和娜娜吓坏了，叫了救护车，赶紧把我送到医院。
万幸没伤到胎儿，但终究动了胎气，我脸色蜡黄，医生让我住院一周观察，娜娜像犯了错的小孩，蹲在病房，怯怯看着我。
我心烦意乱，顾不上休息，打电话咨询娜娜班主任，对方男孩头部伤势，还好是皮外伤，只是血流得多，没什么大碍，我总算松了口气。
当晚老公来医院陪我，他非常恼火，我强按住他，让他不要迁怒娜娜，她已经知道错了，再说反而不好。
我交代老公，晚上要陪嘟嘟读故事，周三陪他去看心理医生，娜娜这边要把医药费给人家送去，老公不以为然，眉头微蹙，转过头去。
“你就住院一周，这些等你出院，你去处理好了，我上班都快忙死了，哪里有时间。”
“那你上班之前，把嘟嘟送到学校总行吧。”
“不是有保姆？”
“保姆九点才上班！”我吼了老公。
一直以来都是我处理家里的一地鸡毛，老公每天只是上班，他已习以为常，我心凉一截，低头看手机，生闷气。
第二天娜娜牵着嘟嘟来医院，娜娜把头发染成了黑色，下掉了耳钉，卸了浓妆，嘟嘟踮着脚趴在床边，眨着水汪汪大眼看我。
“嫂嫂，你快点好起来，你打针是不是很疼啊？”
嘟嘟粉粉的小手，轻抚我手臂上针眼。
“嫂子，我以后会听你话，那些朋友我都断了，以后我也不闹事了，别人骂我我就当他们放屁。”娜娜低着头，不敢看我。
出院前一天，娜娜慌慌张张出现在我床边，眼里暗潮涌动，我当时正在刷淘宝，并未在意。
“我明天就回家了，你这嘴能挂茶壶，谁惹你了？”
“嫂子，我哥他配不上你。”我噗呲笑出了声。
“呦，这么向着嫂子，怎么？这几天你哥亏待你和嘟嘟了？”
“嫂子，我说的是其他事，昨晚我同学过生日去KTV唱歌，我在KTV门口看到一个女人亲了哥！”
我脑袋一阵嗡嗡响，胸口仿佛被灌了铅水，溃痛窒息。
“你没看错？”
“我哥也看到我了，我还上前推了那女人。”
出院时，我气若游丝，如鲠在喉。
我身怀六甲，独自承担家里的一地鸡毛，柴米油盐样样操心，学校和家来回跑，心力交瘁，精疲力竭。
老公不帮我分担，却在外面莺莺燕燕。
004
回到家老公看我的眼神也是躲躲闪闪。
“你没时间陪嘟嘟读睡前故事，倒是有时间跟别人亲亲我我。”
“莉莉，你不要误会，那是我同事，那天大家都喝多了，我承认她是喜欢我，但是我跟她说清楚了，我已经结婚了。”
“是吗？都亲上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离婚吧。”
老公不语，可能只是那个女人的一厢情愿，但已经有了肢体接触，无论如何，我恶气难咽。
第二天，我接完嘟嘟回家，刚推开家门，家里黑压压一片，沙发上坐满了人，其中一个女人，风情万种，大波浪侧在一边，眼神迷离。
”嫂子，我们都是王超同事，那天单位聚会，确实是大家喝多了。”
我不语，那女人开了口:“嫂子，对不起，那天是我鬼迷心窍，趁王超不注意亲了他，我该死。”
我依旧不语，脸色难看，那女人急了，站起身，扇了自己一耳光。
嘟嘟和娜娜听到声响，纷纷跑到客厅，娜娜看那女人的眼神如刀子。
众人似乎还不知道老公家里的变故，一脸无辜望着两孩子。
“别看了，他们是王超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
“我在家挺着肚子照顾两个小孩，他倒好。”
众人面面相觑，又环视屋子，看到了墙上公婆遗照，纷纷恻然。
老公已摆出诚意，孩子又即将出生，我最终还是原谅了他，没多久那女人就辞职了，还发了条短信给我。
“长嫂如母，你真不易，换成是我，绝对做不到。”
“我辞职了，祝你以后一切安好。”
我放下手机，泪盈于睫，这一路走来，其中艰辛，只有自己知道。
足月后，我诞下女儿，嘟嘟和娜娜笑靥如花，每天都会逗她，陪她玩，看她睡觉。
由于之前摔过一跤，孩子胎位不太好，生产时我吃了不少苦，气血亏损严重，月子期间都没怎么下床。
嘟嘟和娜娜懂事许多，一回家就做作业，做完作业陪我跟女儿，娜娜还学会了做饭，保姆不在，她就围起围裙，有模有样炒菜。
老公也做了深刻反思，知我不易，开始陪嘟嘟讲睡前故事，陪他去看医生，筹谋娜娜择校事宜，一家人其乐融融，心聚在了一起。
中考时娜娜成绩不理想，需要交赞助费才能读高中，我跟老公商量让她继续读高中。
可是娜娜却坚持读技校，她说她不是读书的料，让我们别浪费钱了。
送娜娜去学校那天，我抱着女儿牵着嘟嘟，远远看着她，她一步三回头。
“嫂子，我留了一封信在你床头枕头下。”
我回到家，拆开了那封信。
“嫂子，技校只要读三年，我毕业了就把弟弟接走，报嫂子的养育之恩。”
我鼻子一酸，站到阳台边，窗外夜色如锦，灯光琉璃。
身边朋友都说我长嫂如母，这四个字真的太沉重了。
如果能选择，我公婆不愿意失去生命，老公和两个孩子也不愿意失去父亲，母亲，我也不愿意在孩子尚未出生前，在青春年华便如此仓促地背负三个孩子抚养重担。
但是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就义无反顾，承担下去，未来还未知且漫长，我会在漫漫人生路温暖身边人孤独的灵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