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江山之斜阳草树 双燕纷飞5

中山城中无主，百姓惶惑，东门不闭。魏王拓跋珪闻慕容宝北逃，欲夜入城，冠军将军王建谏之道：“陛下，燕帝已逃，中山无主，已是我囊中之物，此时入城，恐士卒虏掠，暗夜之中，实难禁止，府库为空，又损圣德。不若天明入城，令行禁止，秋毫无犯，树威立德，又全库藏，岂不美哉。”

拓跋珪点头称善，命整齐队伍，天明入城。

孰料城中又有一变，燕开封公慕容详为远支宗室，消息不灵，及至闻宝北逃，追之不及，正惶惑无路，城中军民因参合之杀，恐魏军屠城，立之为主，闭门拒守，民心乃安。

拓跋珪一夜无眠，挨到天明，兴冲冲率军入城，来至城下，只见城门紧闭，拓跋珪命人叫城，城上一阵箭雨，魏军无备，被射死不少。拓跋珪大怒，麾军攻城，城中军民齐心协力御之，竟不能克。

拓跋珪怪之，亲登巢车，王建陪侍在侧，临城谕之道：“慕容宝已弃城而逃，汝曹百姓空自取死，欲谁为乎？”

城上军民答道：“群小无知，对抗王师。恐复如参合之众，故誓死不降，苟延性命耳。”

拓跋珪闻言大怒，回顾王建，恨唾其面道：“卿若非为外戚，当斩之。”，王建不拭其面，不慌不忙道：“陛下，可使人急追燕主，斩其头，传首中山、邺城，民失所望，二城可不攻而下。”拓跋珪顿悟，急使中领将军长孙肥、左将军李栗率三千精骑追慕容宝，军至范阳（河北定兴县），不见慕容宝身影，二将商议道：“孤军深入，恐为敌乘，不若回军，然空手而归，必被见责，左近有新城戍，破之复命。”乃破新城，大肆掳掠一番而还。

慕容宝率军逃出中山，于半路突然与慕容麟相遇。慕容麟不意宝至，惊骇万分道：“陛下不守国都，意欲何往？”

慕容宝脸色一红，扬鞭骂道：“逆贼，朕一向待你不薄，言听计从，胆敢戕害王叔，谋朝篡位，还不下马受死？”

慕容麟闻言，仰天大笑道：“段后之言，实不虚也。陛下先有参合之败，后有柏肆之逃，今又弃国都，欲往龙城乎？以陛下之才，中人之资耳，实难荷大任，何不早日让贤，国家庶几有救。”

慕容隆在旁大喝一声道：“逆贼，万事皆坏你手，还不束手就擒。”说罢，率军直击。慕容麟抵挡不住，率其众逃奔蒲阴，复出屯望都（河北保定），当地士人感念燕之旧德，供给颇丰。后慕容详闻其在此，恐其为患，遣兵掩击，慕容麟不备，其军大溃，获其妻子，慕容麟单骑走脱入山。

三月十六日，慕容宝终于逃至蓟城，随驾亲军散亡略尽，惟高阳王慕容隆所领数百骑尚为齐整，暂充宿卫。清河王慕容会率骑卒二万迎于蓟南，慕容宝大喜，揽慕容会臂膀道：“祖宗护佑，朕父子还有相见之日。”

慕容会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陛下受惊了，儿臣救驾来迟，望乞恕罪，还请入城歇息。”

慕容宝见慕容会神色有异，不禁心中起疑，入城安顿后，慕容宝密与慕容农，慕容隆商量道：“清河王迎驾之时，面有怏怏之色，其手握重兵，若有异心，如之奈何？”

慕容农、慕容隆因慕容麟之叛而败走中山，今刚到蓟城，不欲再起纷争，俱劝解道：“清河王以年少专任方面，难免有骄娇二气，岂有它也！臣等当以礼责之，陛下可放宽心。”

慕容宝恨意稍解，然犹下诏解慕容会之兵，归慕容隆统领。慕容隆不愿生事，再三固辞，慕容宝乃将慕容会之兵分半归慕容农、慕容隆统属，又遣西可公库傉官骥率兵三千前去中山助守，以分其势。慕容会怨言更甚。

三月十八日，慕容宝尽徙蓟中府库之藏北上龙城。

魏王拓跋珪闻慕容宝在蓟城，命大将石河头引兵追之。

三月二十日，魏军于夏谦泽（今河北大厂夏垫附近）追及燕军。慕容宝不想与战，欲避走之，清河王慕容会请战道：“臣抚教士卒，惟敌是求。今大驾蒙尘，人思效命，而虏敢自送，众心齐愤。《兵法》有云：‘归师勿遏。’又曰‘置之死地而后生。’今我皆得之，何患不克！敌孤军深入，我士气可用，战则必胜。若其避之，士气沦丧，贼乘我后，或不得生入龙城。”

慕容宝乃从之。慕容会列阵与魏兵大战，石河头初以为燕军乃遁逃之师，甚是轻敌，战至半日，才晓其为龙城之兵，渐有惧意，鏖战正酣，慕容农、慕容隆等率中山铁骑从左右冲之，这些人俱是参合之败燕军父兄亲友，眼冒怒火，杀性大起，不惜己命，魏兵大败，追奔百余里，斩首数千级。慕容隆又独自率军追数十里而还，对左右道：“中山城中积兵数万，不得一展孤意，今日之捷，方出胸中一口恶气。”因而慷慨流涕。

慕容会既败魏兵，骄矜日甚。慕容隆为保全其身，屡屡训责，慕容会并不领情，日益忿恨。慕容会以慕容农、慕容隆皆曾经镇守龙城，位高权重，名望素出己右，恐至龙城，自己无法掌控局面，又知慕容宝不喜自己，终无为太子之望，乃与部下阴谋作乱。　　幽、平之兵皆念慕容会私恩，不乐于从属二王，故慕容会遣其侍御史仇尼归携众将向慕容宝请求道：“清河王勇略盖世，臣等与之誓同生死，愿陛下与皇太子、诸王留于蓟城，臣等跟随清河王南下解京师之围，再还迎大驾。”

慕容宝左右因慕容会素日骄矜，不为交结，皆恶会，故进谗言道：“清河王不得为太子，神色甚不平。且其才武过人，善收人心。陛下若从众请，恐解围之后，必有自立之事。”

慕容宝点头称是，乃对众将道：“道通（慕容会字）年少，才不及二王，岂可当专征之任！且朕方自统六师，倚其为羽翼，一时不可离左右也！众将之情，忠心可嘉，尽心为国，俱有封赏。”乃命赏赐众人钱物，众将不悦而退。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仇尼归归告慕容会道：“大王所恃者父，父已异图；所仗者兵，兵已去手；欲于何所自容乎？不如诛二王，废太子，大王自处东宫，兼将相之任，以匡复社稷，此上策也。不然，日久见诛。”慕容会犹豫再三，道：“时机未到，且行且看。”事不敢发。

左右劝慕容宝杀慕容会，慕容宝与慕容农、慕容隆商议道：“观道通志趣，必反无疑，宜早除之。”

慕容农、慕容隆劝解道：“今寇敌内侮，中土纷纭，社稷之危，有如累卵。会镇抚旧都，远赴国难，其威名之重，足以震动四邻。逆状未彰而遽杀之，岂徒伤父子恩情，亦大损陛下威望。”

慕容宝叹道：“二弟真君子也。会逆志已成，卿等慈恕，不忍早杀，恐一旦为变，必先害诸位，然后及朕，至时勿悔自负也！”

慕容会闻之，益惧，遂定谋害之意。

夏，四月初六，慕容宝一行至广都（今辽宁建昌县），夜宿黄榆谷。慕容会遣其党仇尼归、吴提染干率壮士二十余人分道袭慕容农、慕容隆，慕容隆正在帐中酣睡，被吴提染干杀于账下，一代英杰就此殒命。

慕容农今夜不知何故，心神不宁，不能安睡，在帐外中宵露立，思国家前途，己之命运，不由得长吁短叹，忽觉脑后风声，不及反应，头上被砍了一刀，幸得头盔挡了一挡，否则登时毙命，这一下也受重创，头骨碎裂，鲜血直流，慕容农不顾疼痛，反应迅捷，也不转身，飞起一脚，直蹬刺客，那刺客胸口中脚，疼得大叫一声，钢刀脱手，倒在地上，捂住胸口来回打滚。

慕容农捡起钢刀，逼住那人，定睛一看，正是慕容会部下仇尼归，登时明白，叹道：“人无害虎意，虎有伤人心。”此时仇尼归手下围拢过来，欲救之，慕容农手下也赶来与其人战在一处。

慕容农将仇尼归反绑于马上，自己也跳上马去，见大营一片混乱，火光四起，人声鼎沸，不知慕容宝与慕容隆等人消息，怕被杀害，骑马逃入山中，再做后观。

慕容会闻报，仇尼归被慕容农所执，不知去向，恐事终显发，乃先行入帐告变，禀告慕容宝道：“慕容农、慕容隆今夜谋逆，臣已除之，特来请安。”慕容宝不知外间有多少人附逆，欲先稳住慕容会，佯为好言以安其心道：“朕固疑二王久矣，你为国除之，甚善。”

次日清晨，慕容会夺回慕容隆、慕容农所分去之兵，戒备森严，自为前军引道，慕容宝率亲兵为后军，大军开拔直奔龙城。慕容隆尸首被草席覆盖，慕容会欲弃之，就地草草掩埋。余崇感念慕容隆旧恩，涕泣固请道：“高阳王虽涉叛逆，终究为大王叔父，此处离龙城不远，当归葬故土，以慰先帝之灵。”。

慕容会为揽属下之心，便点头答应。余崇用牛车载之随行。

大军行至半路，慕容农匹马当道，大喝道：“陛下，慕容会谋反，证据确凿，请诛之。”。说罢，将仇尼归掷于地下。

慕容宝催马来至近前，仇尼归在地下挣扎道：“陛下冤枉，辽西王谋反，我与其相斗被俘，恳请陛下明察。”

慕容宝看了慕容会一眼，慕容会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慕容宝大声呵斥慕容农道：“辽西王，朕一向待你不薄，何以谋反？左右与我拿下。”

慕容会命左右将慕容农执之，将仇尼归释之，慕容农并不反抗，束手就缚，仰天长啸道：“兄弟互斗，父子相残，燕亡不远矣。”

行不十余里，慕容宝召群臣就食，且议慕容农谋反之罪。慕容会就坐，慕容宝以目暗示慕容会身后之卫军将军慕舆腾斩会，慕舆腾遂拔刀砍向慕容会，慕容会见慕容宝神色有异，一扭头，向慕舆腾呵斥道：“你要作甚？”说时迟，那时快，这一刀已然砍下，亦正中慕容会头盔，伤其额头，鲜血直流，然不致死，慕容会大惊，翻身坐起，跳上马，飞奔而去。

慕容会走赴其军，勒兵来攻。慕容宝自知不敌，率中山所跟来之数百骑疾驰驰二百里，下午晡时（下午三点到五点），始至龙城。慕容会遣骑追至石城，不及而返。

次日，慕容会遣仇尼归率兵攻龙城，城中守备森严，一时不得下，仇尼归扎营城外，慕容宝夜遣兵袭击，破之，城中人心稍安。

慕容会遣使请诛左右佞臣，并求为太子，慕容宝不许。慕容会尽收慕容宝所遗之乘舆器服，以后宫美人分给将帅，署置百官，自称皇太子、录尚书事，以讨慕舆腾为名，引兵向龙城。

四月初九，慕容会兵临城下。慕容宝登上西门，慕容会乘马遥与慕容宝语，慕容宝骂之道：“无耻小儿，敢兴兵作乱。朕知你久怀怨望，本欲早除之，高阳王心慈手软，数为你说情，奈何害其性命。”。

慕容会扬鞭指慕容宝道：“先帝宾天之日，曾亲指我为太子，奈何陛下为一己之私，擅立幼弟？陛下中原不守，逃奔旧都，国之沦亡，近在眼前，陛下有何面目见先帝于九泉？我与魏战，数战数胜，北虏闻之丧胆，值此危亡之秋，恳请陛下让贤，颐养天年，我愿担此重任，力挽狂澜，再复中原。”

慕容宝闻言，气得浑身哆嗦，骂道：“家门不幸，出此叛逆。北虏猖獗，朕暂避之，不日将带领三军，克复中原。今日谁与朕擒杀此贼。”

侍御郎高云应声道：“臣愿为陛下分忧。然清河王毕竟为陛下骨肉，臣若杀之，恐日后陛下见责。”

慕容宝道：“朕与此逆贼早已恩断义绝，卿若杀之，朕以卿为子，誓不相负。”高云大喜。高云字子雨，高句丽人。

慕容会命军士向慕容宝鼓噪以扬威，城中将士皆愤怒，待暮出战，与慕容会军大战，会军毕竟为谋反之师，名不正，言不顺，军心不稳，战不一刻，会兵死伤大半，慕容会领兵回营固守。

入夜，高云率敢死之士百余人袭会军，会众皆溃。慕容会率十余骑逃奔中山。

慕容宝为斩草除根，杀慕容会母及其三子，果如前言，收高云为义子，拜为建威将军，赐姓慕容，封夕阳公。高云，高句丽之支属也，燕王慕容皝破高句丽，徙于青山，由是世为燕臣。高云沉厚寡言，时人莫知，惟中卫将军长乐人冯跋奇其志度，与之为友。冯跋父冯和，事西燕王慕容永，为将军，及慕容永败，徙其族于和龙。

四月初十，慕容宝为安抚众心，大赦天下，凡与会同谋者，皆免罪，复旧职。论功行赏，拜将军、封侯者达数百人之多。辽西王慕容农骨破见脑，昏迷不醒，慕容宝亲自裹创，清洗伤口，慕容农终于得救，遂以慕容农为左仆射，拜司空、领尚书令，主持政事。

慕容会部下余崇听闻大赦，前来归降。慕容宝嘉其忠勇，拜为中坚将军，使典宿卫，并追赠高阳王慕容隆司徒，谥号康王，厚葬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