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谢宴

       参加了一个同事的答谢宴，是位82年的大姐。

       82年的拉菲，值钱。82年的老姑娘——在这座小城——显然已经超出保质期。答谢宴上，她嘴唇涂得鲜红，让我想起洞房花烛夜的落红。据说，这位老姑娘一次恋爱也没谈过，硬生生地茕茕孑立37年，真正的英雄主义。觥筹交错中，我看到她幸福洋溢，相信这一刻她等了太久。她比男方足足大了六岁，简直是公然的老牛吃嫩草。男方是某单位的工程师，研究生毕业。如此结局，也算得完美了吧。

        三年前，她来到这所学校任教。

        一次，我们在商业街的饭馆吃饭。我随口问她，姐，孩子几岁了。她支支吾吾，我还没结婚呢。瞬间冷场。我想起，班里有个女同学，高中刚毕业，就迫不及待地完了婚，恨不能嫁。而这位大姐，三十多岁仍是单身，想来是生怕自己嫁出去。我有些局促，想继续话题，却不知作何言语。难道非要安慰她单身万岁？未免有些虚伪。我只好低头默默扒饭了。

        后来，我才慢慢了解，她是外地人，多年前通过教招考试来到这座小城，被分配至偏远的郊区。那边方圆几里都很少见到年轻男性。加之学校生活三点一线，住有宿舍，吃有食堂，她的内心已封闭多年，容不得任何男子靠近。倒是偶尔有学生家长牵线搭桥，总被她冷傲地拒绝。由此，老了青春，逝了韶华，却未能披上洁白的婚纱。

        也许，当初的她根本不屑于婚纱。

        如果她从未调动工作，很可能会将这份不屑坚持下去。她会继续在自我的世界里，崇高地活着，活出特立独行的一生。毕竟，在那个闭塞的环境中，周围都是年长她太多的同事，她会有种自己还没长大的错觉。

        调来这所新学校，年轻教师风云辈出，她似乎一夜间变得“垂垂老矣”。从那个永远的“小仙女”升级成为颇有资历的“老大姐”。她目睹了周围年轻的同事们，一个接一个步入婚姻殿堂。而她熬成了一把年纪，还住在单身宿舍，是否又真的波澜不惊。

        或许，漫漫长夜里，她的信仰动摇了。她开始不屑于当初那份不屑。诚然，她不惧单身，可她害怕现实和舆论。不会有人当面嘲笑她是大龄剩女，但她无法阻止类似的想法，在他人脑海中生根发芽。所谓“独身主义”，在来自现实和舆论的“面子问题”上溃不成军。

        生活就像一波波海潮，逐渐淹没了她那座孤独的岛屿。

        终于，她赢得了婚姻，却败给了自己。

        曾经，多少坚如磐石的信念与寄托，在现实面前如纸般脆薄。人类是如此善变，无论多么信誓旦旦，用不了多久便毁于一旦。

        无疑，答谢宴上，她是幸福的、笃定的。那些来自同事、朋友们焰火般的祝福，绚烂了她的整个夜空。她从未如此坚定地相信未来，也相信梦。她同每个披着婚纱的年轻姑娘一样，正在经历爱情。

        可谁又敢保证，婚姻的围城内，永远荡漾着笑语欢歌？人生路途漫漫，无常才是永恒。无论结婚的仪式多么华丽，受到过多少亲友的祝福与见证，无论那些誓言与承诺多么冠冕堂皇，都无法救赎一段岌岌可危的婚姻。

        假若未来，她心有厌倦，会不会怀念当初，怀念那些孤身一人的岁月，以及那颗自由洒脱不受牵绊的心灵？

         至少——

         今夜，她仍然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