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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勋系列之张若虚(上8)

2018-06-07  本文已影响31人  子玉央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月亮的主题出来了。月亮照在开满了花的树林上,“月照花林”,各位感觉一下四个字,全部是色彩跟光线,月亮是光线,花朵是色彩,月亮所照亮的花朵,盛开的花朵,变成另外一个感觉,各位有没有看过晚上的花朵?它跟白天看当然不太一样,在月光里面所呈现出来的那种华丽,有一种安静。

我看过两次晚上的花的经验,非常奇特,有一次是在王田,中部往江南平原去,还没到江南平原嘉义的路上,大概是台湾种花最多的地方。你在高速公路上就可以看到一片的灯光,因为晚上不让花停止生长,所以每一朵花都用灯光照着,一片的花田,蔚为壮观,我一直觉得朋友们要是感觉到唐诗的华丽,去王田看一看,非常惊人,你会忍不住下车,到花田当中去走一走,不会有人来骂你的,因为他们觉得没有人会来偷那些花,就是视觉上的经验。

第二次是有一个学生住在草屯,他们家里面种玉兰花,我听到以后很高兴,因为玉兰花很漂亮,我们常常在都市看到很可怜的安全道里面在卖玉兰花,变成乌烟瘴气的都市里面唯一的某一种香味跟美的感动。我就说我想去看,这个学生就说,你不要太幻想,我们家以前是种烟草的,可是因为不景气,就改种玉兰花了。玉兰花是一斤一斤收的,比烟草好。所以他说你看到那个花一斤一斤收的时候,你没有那么感动。学生也知道我很多弱点,所以他先有这种警告。我说没有关系,后来我们就约了几个朋友骑摩托车从东海就跑到草屯去,玉兰花是晚上采的,因为白天它就盛放,所以我们看到的玉兰是全部合在一起的,是因为晚上摘下来,全部像毛笔的笔一样,如果黎明以后去摘它它就全部张开了,香味也没了。所以在它含苞的时候摘,然后每个人都发一个手电筒,就爬在那个梯子,一个人负责一棵树,照着,然后去摘它,很奇特的经验。

我用这两个经验跟大家解释一下张若虚的“月照花林”。我想在生活的周遭还可以感觉到月照花林的某一种经验。张若虚在这里安排“月照花林”他的目的是希望能够过滤,因为我们看到接下来出现三个字“皆是霰”,“霰”是一种很薄的水汽,是一种天气刚刚从凉转暖或者从暖转凉的时候,天气变化的时候,被寒气所凝在植物上的那一层薄薄的膜,它不是霜,如果是霜的话他还比较确定,“霰”可能更淡薄一点点的,所以是春天初春的晚上,太阳过了以后,入夜,所以植物的叶子上就有一层薄薄的银色的东西。

“月照花林皆似霰”,是说月亮照在花朵上面。把所有花的艳丽的色彩全部过渡成一种银色,一种白色,它要转化了,它要变成另外的一种不同的东西。

他想要讲人世间色彩的华丽有一天都会过滤,都会沉淀,张若虚先让我们看最华丽的景象,接下来他让我们感觉到,华丽其实只是生命里面非常短暂的片段,这个华丽有一天可能是空的,经过老庄的思想,经过佛学的思想,那个视觉上的色相其实可以是空的,而又可以在空里面看到色相的美丽,这种转化变成了诗人非常重要的东西。

接下来他要讲两个明明存在可是又好像不存在的东西,他讲“空里流霜不觉飞”,天空里面在下霜,春天的晚上还很冷,所以水汽已经被凝结成霜了,可是你不觉得有霜,不觉得在飞霜,为什么?因为月光。月光是透明的,霜也是透明的。月光把霜的质感过滤掉了。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河州,河边的沙洲就是“汀”,上面全部都是白沙,不知道朋友们有没去过澎湖的吉贝岛,全部是贝壳沙,如果你特别挑月圆的晚上去看,如果你运气好,刚好月亮出来了,整个的沙全是白的,跟月光全部统一在一起,我们坐船从远的地方过去的时候,就会发现白的沙岸跟月光完全统一在一起,就是张若虚讲的“汀上白沙看不见”,它存在,可是你看不见,你会以为是月光在海面上的反映,因为它整个被月光统一了。所以“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是因为有另外一个媒体在介入,也就是月亮的主题在介入,所以你会觉得它是空幻的。

蒋勋系列之张若虚(上8)

我们会发现张若虚一步一步把我们从视觉的经验带到哲学的经验,因为他接下来要讲生命的最根本的东西。

“江天一色无纤尘”,到第三个四句出现的时候,最重要的句子要出来了,他推出了一个完全空白的宇宙空间,江水、天全部变成了一种颜色,什么颜色?白色,月亮的颜色,没有一点点杂质,没有一点点纤微,微尘在里面。

我们刚才引用过唐诗里面的“皓月冷千山”的诗句,由于诗人走到大自然当中,会看到最为纯净的自然,我们在夜晚的雪山上,大坝天山上,看到一种干净的天是会呆住的,那种视觉上的统一跟绝对。我曾经去过太平山都看到过那样的景象,在夜晚,在月圆的时候,山里的那种浩然的感觉全部是干净的没有杂质的感觉,所以他推出了“江天一色无纤尘”,因为月光不断在过滤,所以,原来有花的香味、花的色彩,可是全部被月光过滤,最后,人从现象的色相升华变成宇宙的空间。

蒋勋系列之张若虚(上8)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在这样一片江天一色的白纸上,只有一个干净的不能再干净的皎洁的圆形月亮“,皎皎空中孤月轮”,孤独的月亮的圆形。朋友们有没有想到王维的“长河落日圆”“大漠孤烟直”,非常奇怪,唐朝的诗人非常喜欢推出纯粹几何的图形出来。“大漠孤烟直”,人们讨论过,烟怎么能够直?烟一定是弯弯曲曲的,可是因为大到无限,虚线看不到了才会直,然后到戈壁上你才会发现原来烟真是直的,因为大到无限,地面上一条地平线,烟就一根直的。“长河落日圆”,我们如果在很多形状的干扰里会看不到这个几何图形,可是在无限的宇宙空间当中,这个几何形会出来,所以“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是把整个人的视觉推出一个绝对的空白,最后他画出一个圆,这个圆不再是原来的月亮,而是宇宙的永恒跟不朽的符号。为什么?因为在第三组四句当中的最后两句,他问了这首诗最动人的两个句子。

蒋勋系列之张若虚(上8)

他说:“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江边是哪一个人第一个看到了月亮?一个问号,江边的月亮是哪一年第一次照到了人类?又是一个问号。朋友们有没有感觉到,这个句子忽然重下来了,它变成了哲学。这种句子我们称它为“天问”形态。

屈原写过《天问》,在春秋战国的时候,屈原写了一百多个问题,一直没有人能够回答,到现在也没有几个人可以回答,为什么?因为当人问到宇宙的本质的时候,没有人可以回答。《天问》第二个问的是“上下未形,何由考之”,上下,这个空间有多大,谁决定这是上这是下?我们看到屈原在那么早问了这么一个奇怪的问题。可是我们想想看,我们可以说这是上这是下,如果有人说这是下这是上,我们会觉得是神经病,可是地球在转,到底什么是上什么是下,上跟下原来是人的假设而已。所以屈原的《天问》问了宇宙本质的东西。谁来考订空间的大小、方向,谁来决定?为什么这是东,这是西?如果它在转动,整个宇宙在运动的话。

屈原问的第一个问题是“遂古之初,谁传道之”,时间由哪里开始的,有没有开始,将来会不会结束,如果有开始,开始以前是什么,如果有结束,结束以后又是什么?他一路问下来,问了一百多个人类到现在也不能够解答的问题。到了唐朝的时候,有一个人叫做柳宗元,写了《天对》,他回答了屈原一百多个问题,可是,也是用假设的方法回答的。

我们觉得很有趣,在中国思想上大爆发的时期,出现了《天问》,思想上最繁华的唐代,又出现了《天对》,然后中间就没有人问宇宙问题。其实在人的生命当中很少会问宇宙问题,我们很少会神经兮兮的去问宇宙有多大,无限这样的问题,我们也很少问,在淡水河旁边看到的这个落日,哪一个人是第一个看到的,我们不会问这样的问题,而人类一旦问到这个问题,大概就是伟大的文明要创造了。

在历史上只有几个阶段会问这种问题,当他站到宇宙的视野当中的时候才会问这个问题。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在问这个问题,他一直觉得时间跟空间不是我们理解的时间跟空间,所以他创造了《相对论》的观点出来。每一次的大创造,牛顿坐在那边苹果打到他的头上。他就在想,为什么苹果不往上掉为什么往下掉,他就完成了伟大的万有引力。这种伟大的创造全部是因为他跳开了人世间的一般思考模式。

所以张若虚的“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我们忽然吓一跳,如果从魏晋南北朝的三百多年的诗看下来,你忽然会发现,这是唐朝了。

蒋勋系列之张若虚(上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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