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的一首叙事诗，仅二十个字，却写了两个女人的爱情故事。

《红楼梦》最后一回，袭人嫁蒋玉菡，抱着必死的心，最终未死，不得已之下，接受了命运的安排。书中引用一句诗对之作评论，道是：“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这句诗出自清代邓汉仪所作的《题息夫人庙》。

这首诗里所提到的息夫人，是春秋时期陈国国君陈侯之女，嫁于息国国君息侯，她本姓妫，故后世称之为“息妫”，或“息夫人”，以其貌美故又称“桃花夫人”，为春秋四大美女之一。她的故事有点凄惨，但可歌可泣！

她的故事发生在2600多年前，一个名叫息的小国里。在那个国际霸权主义横行的时代，小国家就是用来消灭的。超级大国楚国灭了息国，强夺了息国王后。军事上的抵抗运动停止了，息后承认了亡国的现实，还为楚王生了两个孩子。然而，灵魂深处的抵抗运动并没有结束，息夫人以息国国君旧日的恩爱为精神力量，从内心深处来抗拒今天的宠爱，形式上顺从你，态度上却可以傲视你，一进楚宫，三年不语。只有在独自看花时，才流露哀伤，想起旧日息君如花的恩爱，泪流满面。

后来，息夫人和沦为亡国奴的息候殉情而死，楚文王为他们两人的深情所感动，于是将两人葬在了桃花山上。后世人在山中建了个桃花夫人庙，现在还是当地的著名风景点。不少诗人路过桃花庙都留下了诗作，赞扬了息夫人忍辱三年的坚强品性。这就是息夫人的故事。

后来，息夫人的故事，经过后世一众名家大师的诗词歌咏之后，从史学延展到了文学，从史书美人向文学悲剧流变，于是，她悲惨的身世就此多了一份诗意和迤逦。如王维的《息夫人》:“莫以今时宠，难忘旧日恩。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

林徽因说，我们要在沉默里学会坚强，王维这首《息夫人》诠释了在女人如蚁的时代，最坚定的，用沉默和命运的抗争。这首诗是吟咏息夫人之事，以其不著议论，有味外之味，耐人咀嚼，而被人称道。

其实，这首诗的背后还有着一个与息夫人遭遇相似的悲伤故事。据唐朝孟綮《本事诗》记载：唐明皇李隆基的哥哥宁王李宪，见街上卖饼人的妻子貌美，就把她强行占为己有，宠爱有加。一年之后，问她：“还想着你卖饼的汉子吗？”她默然，不作回答。宁王宴客，招卖饼人与之相见。她看他一眼，便泪如雨下，悲不自胜。当时的宾客见到那种情形，都为之感伤。宁王要宾客为之作诗，王维当时在座，一挥而就，便是这首《息夫人》。王维以古人事，说着眼前事，不含一句议论的话语，而其中却有着无穷的深意，可以咀嚼品味。

“莫以今时宠，能忘旧日恩”，说不要以为你今天的宠爱，就能使我忘掉旧日的恩情。这象是息夫人内心的独白，又像是诗人有意要以这种弱小者的心声，去让那些强暴贪婪的统治者丧气。“莫以”、“能忘”，构成一个否定的条件句，以新宠并不足以收买息夫人的心，反衬了旧恩的珍贵难忘，显示了淫威和富贵并不能彻底征服弱小者的灵魂。

“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这两句写出息夫人的无限痛苦与无言抗争。上句是说：息夫人每当看到美丽的鲜花，却流出了满眼的泪水。鲜花怒放，姹紫嫣红，本来可以赏心悦目，心情舒畅，但在息夫人看来，满眼都是悲伤，在她的内心世界里，到处都是忧愁，红花绿叶，更加勾起她的伤心事。下句则写出息夫人以她独有的形式进行反抗：楚王啊，你可以灭掉我夫君的国家，把我抢来，可以说是志得意满，但是，你可以用武力灭掉一个国家，你可以占有我的肉体，但是，你永远征服不了我的心，我要让你留下终身遗憾，天天生活在煎熬之中。

这首诗如行云流水，短短二十个字，句句叙事，却句句都是情语，表达委婉含蓄，而又情理俱到。既吟咏了史事，又讽喻了现实，塑造了一个受着屈辱而在沉默反抗的妇女形象，又概括了类似这样一些由统治阶级的荒淫无耻而造成的社会悲剧。

全诗借写息夫人来讥刺宁王，其意既在题外，又在题内，没有露出宁王的本性，不着一字，而“只就不言一事点缀之，不加评论，诗品自高”（李锳《诗法易简录》）；“体贴出怨妇本情，又不露出宁王之本情，真得《三百篇》法。止二十字，却有味外味，诗之最高者”（张谦宜《见斋诗谈》） ；“此咏息夫人以刺宁王，义正词严，切合情事，深得托古讽今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