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度唯美的小众风月片——《情迷六月花》

2023-08-21  本文已影响0人  希塔Y

1931年12月,后来被称为现代女性性文学先驱者的阿娜伊丝·宁,经由因写下《北回归线》而出名(或者说臭名昭著)的作家亨利·米勒,第一次遇见了琼。

她写下日记:

“一张惊人苍白的脸,燃烧的眼睛,琼·曼斯菲尔德,亨利的妻子。当她从花园的阴影走入门厅的光亮中,走向我,我生平第一次看到了世界上最美的女人。……她的美貌淹没了我。”

“她的美貌淹没了我。” 

这也正是我看完《情迷六月花》这部电影后扑面而来的第一感受。极度的绮丽颓靡,一如人们想象中,1930年代的巴黎。

同样是1930年代的巴黎,同样是文学家间的故事,《情迷六月花》和《午夜巴黎》的氛围却又微妙的不同。《午夜巴黎》更像是色彩明亮的万花筒式的光怪陆离,《情迷六月花》则更像是带着春夏之交特有的潮湿味道的迷醉幻梦。非常适合喝到半醉时观看。

电影讲述的正是阿娜伊丝·宁的故事,以她出版的日记《亨利与琼》为蓝本,电影其实直译过来应当也叫这个名字,《Henry&June》。只是香港在译制引进时格外喜欢对电影名作煽情的演绎,于是翻做《情迷六月花》。

故事并不发生在夏日六月,说是“六月花”,其实含蓄婉转地映着June这个名字,也衬得阿娜伊丝与银行家丈夫雨果、情人亨利米勒、堂亲艾奎多,以及琼之间的爱欲纠缠更多一分缠绵靡丽。

好的风月电影一定是有文学性和审美主题的,《戏梦巴黎》是奇幻漂流,《小姐》是成人式的黑暗童话,《情迷六月花》像是李商隐的无题诗。

那种蝴蝶迷梦的气质,不仅来源于导演在影片中大量引用德彪西、萨蒂和普朗克三位法国作曲家的作品作为配乐以烘托梦境、直觉、本能与情欲,来源于贯穿始终的仿佛隔着一层涂过凡士林的毛玻璃的柔光质感,来源于极度唯美的服化道和巧妙的镜头叠化(比如被撩拨的吉他琴弦与被弹奏的身体),也来源于两位女演员的绝色。

电影淹没了我。她们的美貌淹没了我。

那种淹没不是洪水滔天的当头浪打,是甘心情愿地沉入湖底,深深浸没于无边无际的暗碧色水体,静静看仰面上方,涟漪的余波漾出铅色的光晕。

原来肉身之美,是具有神性的。  

玛丽亚黛德洛,几乎是贴着阿娜伊丝本人在长。额头光润饱满得赏心悦目,完全没有内眦赘皮的坦荡荡的大眼睛,竟然还有如此精巧到令人颤颤巍巍的优美线条,丝毫不会让人觉得空洞。眼波流转之间,所有稍纵即逝的微妙情意都被放大无数倍。

极为古典规整的上半张脸,配鬈曲得一丝不苟的深色卷发本是相得益彰,但收得饱满又急促的下半张脸和神来之笔的苹果下巴,又在古典之外添了不易察觉的异色。

 而乌玛瑟曼那种母豹子般带着挑衅意味的艳丽,被香烟蚀过恰到好处的沙哑声线,完美溶解进琼的角色。

甚至她的发色——那是一种极难分辨的、介于烟银色、灰色与金色之间的暧昧颜色——都仿佛在呼应本片的迷离气质,连她颊侧微微凹陷的阴影,都仿佛能尝出一种颓废扑朔的美艳。

玛丽亚黛德洛站在乌玛瑟曼身边,就是天使与艳鬼的相遇。

这相遇出人意料,也出人意料地动人。阿娜伊丝同剧中几乎所有男性角色发生过关系,却只和琼达成了理解。

不知道是出于自私还是傲慢,亨利同阿娜伊丝说起,妻子琼隐瞒了出卖身体以换取对丈夫写作的金钱支持,向阿娜伊丝不解地发问:

-”她为什么生气、伤心、吃醋又残忍?她为什么骗我?“

阿娜伊丝回答:

-”也许是你没有问对问题。“  

-”是吗?那你会问什么?”  

-“我会问,她为什么非骗人不可?”  

-“她在害怕什么?”

-“她在害怕谁?”  

而琼对阿娜伊丝的爱与理解在故事里体现得更为隐晦。

Anaïs,一个法国名字,按法文发音类似“阿娜伊丝”,念起来音韵流转其实有种独特的美感,在片中却很少被叫起。

丈夫雨果只会叫阿娜伊丝”Pussywillow",类似“甜心”一类的亲昵称呼,而亨利米勒要么称呼她为”kid"或”kiddo",要么按英语发音叫她“安妮斯”(亨利米勒是美国人),甚至会在争执时表达,并不喜欢阿娜伊丝带着法国口音的英语腔调。

只有琼,从始至终都以本名“Anaïs”称呼她,不止一次地纠正其他人“安妮斯”的叫法。只有在琼这里,阿娜伊丝才不仅仅只是一个被怜惜的情人,一个被爱欲投射的对象与客体,而是她自己本身。

但可惜的是,这个故事里,只有琼是真正在生活中生活的人,全身心地在其中投入、生存与搏斗,而同为作家的亨利米勒与安娜依斯,无可避免地要做生活冷酷的观察者,一边刻意地体验,一边冷峻地抽离,抽离出一部分的自我,无法回应对方100%在场的热情。

忘了在哪里看到过一句话,“不要成为诗人,离灵魂太近是件危险的事。”

那么也不要成为作家吧,离自己太远是件无情的事。

本片的叙事结构并不破碎,时间线也并未被打乱,但看完却很难记起这是一个故事,也许正因为情绪与氛围太过漫溢,因而不觉之间,故事便在其中消解掉了。

这种感觉很难不让人联想起后来的王家卫,只是《春光乍泄》的迷幻更近似于出租车后座摇摇晃晃的空镜,是湿热粘滞的夏日午后,水汽缓缓蒸腾让人胸口隐隐闷住一阵眩晕,《情迷六月花》更像是贫民窟里的纸醉金迷,混杂着酒精与咖啡气味,从逼仄狭小的空间里窥见烟雾缭绕的恍然仙境。

但这仙境维持的时间并不比欧洲大陆保持和平的时间更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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