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浴女》:一本写给女人的小说
《大浴女》是中国作协主席铁凝的代表作品,讲述了在文革以及文革结束之后的社会转型时期,被时代刻下伤痕的几个女人的故事。
故事以主人公尹小跳为中心,讲述了小跳的母亲章妩出轨唐医生,生下了唐医生的女儿尹小荃。尹小跳、尹小跳的妹妹尹小帆,还有唐医生的侄女唐菲,三个人不谋而合地将两岁的尹小荃推向了死亡。此后三个人的一生都被这件事深深影响着,她们愧疚、敏感,要么失去了爱的能力,要么无法正视内心的真爱,要么嫉妒并想抢夺对方得到的爱。
扭曲而残暴的时代,注定了这些生存在历史夹缝中的女性无法获得正常的阳光和雨露,她们也扭曲地成长着,在人生的每一个重要节点上,辛苦地做着选择,辛苦地寻找爱和依靠。
唐菲:这一生学不会爱,因为从未得到过。《大浴女》:一本写给女人的小说
曾在网上看到过一句话:得到很多爱,才更有底气去爱。《大浴女》里的唐菲,跟这句话完全是反着的。
唐菲是书里最可怜的一个女人。她的母亲唐津津未婚先孕生下她,文革时被批斗,最后自杀了。唐津津将年幼的唐菲托付给她舅舅,却没有告诉任何人唐菲的父亲是谁。唐菲在舅舅并不关爱的、完成任务似的抚养下长大,没有人教会她该如何跟这个世界相处,没有人引导她如何形成正确的三观。
一个漂亮的女人如果生在兵荒马乱的年代,那无疑是危险的。唐菲就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她的漂亮让她过早地成熟了起来。在尹小跳、尹小帆和孟由由情窦还没初开时,唐菲已经洞见了男人和女人之间最深刻的秘密。
唐菲知道如何利用自己的青春和美貌。没有人保护她,没有人告诉她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她孤军奋战,向世界讨要着她想讨要的一切,她的武器,也可以说是资本,就是她漂亮的外表。
为了能进工厂上班,她把自己献给了戚师傅;为了能调离砂车间,她试图勾引俞厂长;为了能让尹小跳进出版社,她把自己献给了副市长……她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堕落而放荡的坏女人。她不属于任何人,她没法属于任何人,因为漂亮本身就过于招摇。
唐菲的一生是孤独寂寞的,没有人爱她,她也爱不上任何人,却固执地寻找着她那不知生死的亲生父亲。她坚信她的父亲不知道她的存在,否则不会轻易抛弃她,她坚信她能从未知的父亲那里得到她一生从未有过的、一直渴望的庇护和关爱。父亲是唐菲想象中的一个人,却成了唐菲活着的念想和信仰。
比起儿时的伙伴,唐菲过得最糟糕,但其实她比谁都活得明白。当年轻的尹小跳她们艳羡电影里的生活,感叹着要活得像电影一样的时候,她对她们说:我就是电影。
导演方兢一边跟老婆离婚,一边求着尹小跳嫁给他,一边不停地找其他女人,尹小跳说,我愿意原谅他这一切,你不知道从前他受了多少苦哇。唐菲说,别人就没苦难吗?我们年轻我们就没苦难吗,苦难是什么呀?真正的苦难是说不出来的,电影里的小说里的……凡能说出来的都不是最深的苦难你知道不知道。
唐菲是小说里女性意识最强的人,却被时代伤害地最深。
尹小跳:如果女人的青春和爱情是属于男人的,那最后的尊严是属于自己的。《大浴女》:一本写给女人的小说
尹小跳一生当中有过两个男人,一个是大名鼎鼎的导演方兢,另一个是默默守护着她的暖男陈在。爱情和青春,是女人一生中最宝贵的两样的东西,尹小跳把青春献给了前者,把爱情献给了后者,一样的谈婚论嫁,一样的刻骨铭心。只是最后,当这两个男人都来找她、想跟她过一辈子的时候,她同时放弃了这两个人。
尹小跳大学里的室友跟一个才华横溢的作家谈恋爱,并热心地给尹小跳介绍了一个编辑。按照她室友的观点,仿佛只有让一个未婚女学生和一个已婚男编辑不断地在晚上约会,才能证明一个时代的开放程度和一个人身心的自由。尹小跳抵挡住了编辑的诱惑,却陷入了跟大导演方兢的恋情。
“那真是一个崇拜名人、敬畏才气的时代呵,以至于方兢所有的反复无常、荒唐放纵和不知天高地厚的撒娇都能被尹小跳愚昧地合理化。那的确是一种愚昧,由追逐文明、进步、开放而派生出的另一种愚昧,这愚昧欣然接受受过苦难的名流向大众撒娇。”
唐菲提醒尹小跳,千万别和有妇之夫恋爱。
尹小跳说,可他不是一般的有妇之夫啊!
因为方兢有才华,所以就连出轨都被尹小跳合理化了。盲目的崇拜和信仰让尹小跳产生了“爱情”,她曾一度以为这就是爱情。那个年代扭曲的价值观、年幼无知被环境左右的思想,都促使尹小跳飞蛾扑火般献上了自己宝贵的青春。
后来尹小跳慢慢长大了,开始有了独立的思想。当方兢一如既往对尹小跳吹嘘他和其他女人的故事时,尹小跳没有崇拜没有应和,她前所未有地用语言进行了反抗:“你把一个男人起码应守的道德准则变成了一个特例一个值得炫耀的功绩一个让女人感恩戴德的非常事件。”
当一个女人变得尖锐时,男人的控制欲往往就会受挫。“他决心疏远她了。他看出她长大了,不再是任他捏来捏去的软面团儿,并且她居然不再欣赏他的坦率而且还和他辩论。她不再是他的小猫小狗……”
女人被男人物化的时代渐行渐远,尹小跳反抗男权使他失去了自己的“爱情”,却找到了自己——坚强的自己、人格独立的自己。
陈在是尹小跳生命里最重要的男人,这是她很多年以后才明白过来的。他比方兢更早出现在尹小跳身边,并且一直默默守护她。无奈尹小跳一直没有弄清楚自己对陈在的感情,等到她明白过来那是爱情时,陈在已经结婚十年了。
放在今天,陈在绝对是一个痴情的男人,矢志不渝地爱着一个女人,为了她不要孩子,为了她跟十年的妻子离婚。离婚后的陈在就要迎娶尹小跳了,却无法跟前妻断了联系。陈在给前妻打电话,提醒她秋天了,风很凉,记得关窗户。
这个电话被尹小跳听见了,陈在解释以前都是他关窗户,怕前妻不记得。这种联系不是藕断丝连,不是旧情复燃,是刻进生活里、刻进骨子里的一种习惯。尹小跳决定离开他了。
尹小跳说:“我知道这不是爱,但这是比爱更深的惦念。十年的夫妻是会有这种惦念的,因为你懂得这种惦念所以我必须离开你……”
与其说是尹小跳将陈在还给了他的前妻,不如说是尹小跳不愿意要一个不完全属于她的男人。她是骄傲的,在经历了方兢的滥情后,尹小跳只想要一颗完完整整属于她的心,一个完完整整属于她的男人。但很明显陈在不是这样的人,他和前妻早已是亲人,这才是婚姻的最高境界。而尹小跳则是他的初恋,是他多年来得不到又放不下的一个执念,是他床前的明月光、心口的朱砂痣。
青春和爱情逝去之后,留给一个女人的,是最后的尊严。更令人欣慰的是,时代的发展赋予女人的,是自由和权力:心灵的自由,拒绝的权力。
章妩:禁欲时代犯下的错,要用一生来弥补。《大浴女》:一本写给女人的小说
章妩是尹小跳的母亲,插队期间忍受不了农场的辛苦,找唐医生开了 生病的假证明,代价是出卖了自己的肉体。章妩和丈夫尹亦寻在农场主集体宿舍,男女分开。章妩和唐医生,很难说有真感情,他们不过是彼此在压抑而残暴的年代里释放自己欲望的对象而已。
尹亦寻慢慢察觉到了这件事,但一直隐忍、沉默,没有对章妩兴师问罪,心里却从来没有真正原谅章妩。他在以后的生活上对章妩处处挑刺, 以一种嫌弃的态度跟章妩相处。
章妩开始整容了。一个老太太去拉双眼皮、垫鼻梁、做拉皮手术,这当然遭到了女儿尹小跳的反对,但她依然我行我素,直到在迪奥柜台被别人欺负、被尹小跳带回家后,她才吐露心声,她对女儿说:“我整容的最真实的理由是为了,是为了让你爸喜欢。你知道你爸不喜欢我,很多年来我也不喜欢我自己。我幻想把自己变个样子,消灭从前的那个我。消灭了从前那个我就好像消灭了从前的记忆,从前的很多记忆是不愉快的,你爸不高兴。”
“文革”时期早已经过去了,那些荒唐的岁月也早已留在了记忆中,但章妩心里的伤痕和愧疚永远没办法消除。它们是刻在章妩身上的耻辱,逼得章妩厌恶自己的身体,自己的长相,自己的一切,所以竟想要换副模样。
出轨整容,可谓惊世骇俗,章妩是一个特别的女人,但也是一个没有自我的女人。她整容变脸的同时,也失去了自我。欲望的驱使让她失去理智背叛丈夫,而老了以后的愧疚又让她不断否定自己,女性的自我意识不曾在章妩身上出现。她的存在和她女儿尹小跳形成鲜明对比,两代人不同的经历,下一代的觉悟和成长,时代的变革和进步,是这本小说一个大的主题。
“文革”压抑了人的正常欲望,扭曲了人的灵魂,章妩及其书里的其她女人,便是这个特殊时期留给历史的最后印证。伟大的作品总能深刻书写出沉重的历史、人类的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