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之迅(三)
一行人默默地沿着来时的路向山下走，转弯之前，老陈住了脚，回头看着山间的那几栋房屋，再落两场雪，人就上不来了，这姑娘，真的，就自己留在这山上了吗？
房间内，小雪姑娘双手捧着杯子，目光注视着面前虚空的某处，定静不动，直到火塘中噼啪一声响，有一种松脂燃烧的香味，弥散开来，她方回过神来一般，将自己和客人用过的杯盘一并收了洗好，安放在各自从前的位置上，又重新戴好手套出了门。
还没入冬，她就买了几车已经截短的原木，要在山上过冬，就必须保证有足够的燃料，她的火塘不能熄。除了买准备好的烧材，她还给自己准备了锯子，倘若计算有误，烧材不够，那就去林中锯些树枝来。不过，目前看还用不到，但她必须提前劈好木头，越多越好。
这栋房子，原本是通长的，有足够宽敞的空间可以堆放木头。小雪继续劈木头，劈了很多很多，一直到太阳到了西边的山尖，才将劈好的木头抱进屋子里面，然后借着黄昏的微光，将院子打扫干净。
再次进到屋内，她返身将门锁好，现在这温暖的天地，只是她一个人的，也只有她一个人了。
小雪看了一眼墙上的日历，是那种老式的过一日撕一张的日历。12月了，这一年很快又过去了。
记忆当中，祈镇哥喜欢冬天，喜欢雪。
他总是把年假放在冬天，然后把小雪裹进大大的红色羽绒服当中，带她去追逐雪花大如席、呵气成冰的真正的冬天。
他带着小雪去过北极村、去过雪乡、去过北海道、去过赫尔辛基、去过新疆、内蒙外蒙、甚至乘火车横穿西伯利亚……他尤其喜欢纯净的雪地，没有污染的山林。
汪清地处长白山东麓，林地面积占了县域面积的近90%。尽管人类似乎无所不能，但山深林密，总有人迹罕至的地方。
小雪记得，她16岁的时候，第一次和赵祈镇在冬天出门旅行，就是来到了东北某处山林，那时候赵祈镇开车，是性能很好的越野车，但冬天的山路特别不好开，下了车还要钻林子，所以她到那栋林间小屋的时候已经累坏了。当火塘里的木头开始烧起来，屋子变暖，她很快就盹着了。
醒来时，是在小屋的床上，枕边是男人温热的气息。她紧张、羞涩，又带着莫名的期盼。那一夜，她失去了初吻。
他们之间，有最热烈的拥抱和吻，但那最后一步，却没有。很多时候，小雪能够感觉到，她的祈镇哥在努力克制自己。其实，在小雪心里，已经做好了冲破最后防线的准备。因为她16岁，第一次和他出门旅行的时候已经认定了这个男人，所以是婚礼之前还是婚礼之后，真的没有那么重要。
可是赵祈镇的克制还是让小雪觉到了更多的甜蜜，因为情到深处，不顾一切满足自己的欲望人多的是，但是克制自己的欲望，为了某一个重要的时刻而隐忍的，一定不多。
现在，小雪心里也有一个欲望。而且这欲望越来越强烈，她必须时时克制自己。
她常常想自己欲望达成之后，会是怎样一个情景。
大雪封山之后，山上除了她，再也没有别的人迹了。某个雪后的清晨，她一袭红衣，握着一把锋利的小刀，在一片纯净的雪地缓缓躺下，然后，用利刃，切破手腕，血汩汩的流出来，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然后，雪花大如席，簌簌落下。天地，复又一片纯白……
啊，时间还早。现在老村长他们还能上山。落雪吧，落雪吧，再落两场雪吧。
小雪期待的日子比她想象中来的快，三天之后。气象台发布暴雪红色预警，落雪之前老陈和老村长又一次上山了。
这一次，他们面对的是小雪姑娘的热茶和沉默以及微笑。
上午十点，阴沉的天色中开始落雪，雪花一团团逐对成球，看着架势，天气预报难得准了一次。
老村长和老陈只好下山，说不动，他们束手无策，总不能绑着人下山吧。
下午时分，雪停了一会儿。
小雪带着赵祈镇送给她的刀出了门，她不知道那刀是什么材质，乌油油的壳，有着古老图腾一样的纹样，小小的一把却很沉。每次两个人冬天出外旅行，赵祈镇都叮嘱她要把刀带上，也教过她一些防身的招式。
进山的时候她就找到了那处理想的所在，离她居住的地点有近十公里的距离，那里山势陡峭，已经从落叶林慢慢过渡到了针叶林。那是一处向阳的缓坡，在幽密的松林间有一片草甸，夏秋之际，长着一片到腰际的萱草。
松林奇异的稠绿，配着萱草的深橘黄，油画一般的色调，安详静谧，还透着诡异。
小雪走了一会儿，雪又飘起来了。她抬头看看天色，现在已经是下午了，这么走，天黑之前到不了那处所在，这样没有明显标志的密林中也很容易迷路。
抬头看，她正站在一棵古树的下面，树干笔直，叶片落尽，只有遒劲的枝丫伸向苍穹。罢了，就是这里吧，既然要走，既然以后尘归尘土归土，无非是野兽咬噬虫蚁啃食，人既已死，皮囊肉身也就不重要了。
她坐下来，先靠在树干上，无声苦笑。这一生，她爱的、对她来讲无比重要的人都走得太早了。
三岁时父母故去，只有一个九岁的哥哥。幸好，祈镇哥的父母来了，带他们兄妹回到了赵家，从此视同己出。
祈镇哥和哥哥同岁，从小便对她细心呵护，16岁定情，八年后，即将成婚，赵祈镇却突然撒手人寰。
在接下来的两年中，养父母相继离世。只留下一个哥哥，说是要完成养父母的遗愿，离家之后两年未有音讯。
白茫茫天地，一个人独活有什么意思呢？
……
小雪的意识渐渐模糊，她已经感觉不到冷了，但她还在努力的撑着，因为茫茫黄泉路，她要找她想找的人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