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手记
上海
凌晨两点的红眼航班,旅客们的疲惫变成各式的鼾声此起彼伏,飞机即将降落,广播再一次提醒大家系好安全带,不要随意走动。一直在忙碌的空姐匆忙过来,在我面前坐好。这里是紧急出口,按照规定,在飞机起飞跟降落时,要有机组工作人员坐在这里。她动作娴熟地坐稳扶好,系好安全带。在八千多米的高空,飞机发动机的轰鸣声显得格外刺耳。她看了一眼窗外,漂浮的云层在飞机的灯光下若隐若现。
见我在看她,职业性地对我微笑,轻声问我是不是很累,我也微笑着摇摇头。她年纪和我相仿,穿着职业套装,化着精致的妆容,安静地坐在这里。飞机滑行的半个小时间,她一直在打盹,不由自主地闭上眼,又骤然间惊醒,一睁眼,习惯性地微笑,可能是害怕尴尬,也可能是长时间的训练形成的条件反射。她若无其事地看看窗外,又看看手表,精致的妆容再也遮掩不住疲惫,没过几分钟,眼睛又被困意强行合上。
凌晨三点的上海浦东国际机场,一波又一波的旅客着陆与起飞,人们匆忙赶来又匆忙离去。在我等机场大巴的间隙,闲着无聊查了一下关于垃圾分类的相关知识,忽然间瞥到旁边的候机亭里,一个背着黑色帆布背包的程序员在修改代码,旁边还放了一杯星巴克的咖啡。他在我上车之后,他还蹲在那里,黑色的屏幕背景下,滚动白色的英文字符显得格外刺眼,我看不清楚他的脸,但是他的姿势很像一个雕塑。
上海滩的夜晚,是出租车刺眼的绿色灯牌,是环卫工作者橘黄色的反光工作服,是一排排写字楼里苍白的灯光,是24小时便利店的明亮宽敞。和绝大部分的黑暗。人还是要睡觉的,即使这里是上海。
朋友在国内最大的一家二次元互联网视频公司上班,写字楼就在他租住的房子对面。在导航过去的途中,高德地图善意的提醒我,这里的房价是74018元一平方米。朋友租了15平米顶层的阁楼,一个月要3000元。他打开灯的瞬间,我极度不适应这种狭窄带来的压抑。他一边接过我的行李,一边提醒我说小心碰头。上海连续阴雨了一个星期,但是盛夏的阁楼里还是难掩闷热,他毫不犹豫地打开了空调,尽管在接下来的聊天中我得知这里水电自费,夏天因为常开空调骤增的电费已经使他增加了一大笔开支。
工作一天休息一天,收入能够保证在这个城市生活下去,并且能有一点存款,他对现状没有不满,但是也说不上满意。在我到来之前,他将近一个月没有在休息时间出门。游戏变成了他的朋友,沟通需求的解决则依赖于另一台电脑前的陌生人和手机。
我问他有没有考虑过回家生活,他反问我,你觉得我回家能干什么呢?毕业于日语专业的他,在我们那个四线开外的城市,好像是被排除在所有的就业渠道之外。我又问,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一直呆在这里么?他没有丝毫犹豫,走一步看一步吧。看样子,是真的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第二天中午,我们去楼下吃面。刚好是下班时间,一群他们公司的员工戴着工牌来就餐,全部都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像极了大学食堂。喧嚣拥挤的小面馆里,瞬时挤满了人,他们匆忙赶来,又匆忙离去。
同样匆忙的,是我另外一个同学,毕业于国内top5的大学,也是在上海工作。我们约好一起吃晚饭,她突然间发信息我可能会迟到,因为公司临时通知要加班。带着笑容赶来的她,还是没能掩盖住眼神里的疲惫。轻松愉快的饭局间,我们谈到上海的房价,房价限制了年轻人的理想已经毋庸置疑,但是还是有很多人试图在这个牢笼中挣扎一下。之前这个朋友有跟我交流过在考虑是否回家工作,但是也没有下定决心。这让我想起在一期《乐队的夏天》节目中,张亚东说九连真人能够坚持扎根在小城市里值得敬佩,高晓松反驳说,在一线城市能够坚持下来的人才值得敬佩,这里多么险恶,困顿和迷茫。
回程的地铁上,我们告别。看着这个曾经令人仰慕的优秀的同学站在空旷如同巨龙胸膛的钢铁列车内,瘦小的身躯显得单薄柔弱,最令人唏嘘的是和身边往来的路人无异,都是这座城市渺小的存在,仿佛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知道她曾经的优秀。虽然她现在也在优秀着。
西安
北方的烧烤油腻,但是料足劲大,所以当酒店楼下的烧烤摊支起来后,还是忍不住罪恶了一把。烧烤摊的主人是一对夫妻,男的很明显的西北汉子,纹身金链子在烟雾缭绕中伴随着浓稠的汗液在闪烁着光;女的把头发染成了鲜艳的红色,像扑腾的火苗下哧哧颤抖的肉。引起我注意到是他们的儿子,一个似乎已经有三十岁的大龄青年,很胖,有金链子,但是却没有纹身,没有像他的父亲一样打着赤膊,而是穿着看起来不合身的衣服,坐在一旁打手机游戏。
这家店的生意很好,在等待的过程中,我耐心地观察着他们。老板的儿子很听话,会及时放下手机给客人端茶倒水上菜,他很客气,结合他的粗犷形象产生了一种反差萌。烧烤炉子的热量很高,金链子父亲一直在冒汗,汗水滴到炉子上顷刻间就变成了水蒸气。金链子儿子熟练的拿起身旁的手巾,一只手还在划弄着手机,一只手给他的父亲擦起了汗。 整个过程自然不违和,在我付款的时候听到是儿子的手机里传来收款多少钱的时候,忽然间被这炽热的烟火气息而感动。
朋友家的生意在西安附近,约好去找他玩。很久之前他就抱怨过,打理家里的产业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面对很多的压力,风险,以及孤独。和他呆在一起的两天时间,我似乎能够体会并且理解他的一些无奈。
经营的项目在距离县城大概40分钟车程的景区内,景区位于秦岭深处,没有同龄的伙伴,没有丰富的娱乐活动,每天要处理的事情繁杂。看起来是他在推动着整个项目的经营,实质上他却是项目的每一个部分,要过问每一个流程,处理每一个问题。生意人的人际交往让他成熟了很多,于是我们讨论了一下,少年老成是不是一件好事。经营利润很大,可是他却告诉我对财富积累变得麻木了,他很想给自己放假,事情却推着他不得不坚持下去。
离开西安前,戏剧般的和一位家里的朋友吃了一顿饭,他因为在家里生活的压抑想出来走走,打算在外面找一个工作体验一番。我们笑他是不是出来旅游一趟就会回家,他却笃定地告诉我们会在外面工作。我希望他能如愿以偿在外面立足,但是也期待他能回家并且心安理得的安顿在家里。
就像沈从文在《边城》里面写的结局:“那个人可能永远不会回来,也许明天回来”。
宁波
东极岛在舟山群岛的东侧,在离开舟山之前,我告诉朋友说如果我们早起一点,或许还可以去一趟东极岛。这位朋友最近刚在新一线城市买了房子,所以沿途一直在和我讨论房价的事情,他担心房价下跌导致资产贬值,自己背负的这些压力会随着泡沫的破灭而变得没有意义。我忽然间觉得有点魔幻现实主义,不同生活状态下的人,对待同一件事情的价值观,甚至是背道而驰,截然不同的。
舟山东海音乐节是海边的音乐节,大海与天空因为神秘,一直是人类的向往。在海边的沙滩上,年轻人的活力像海水一样汹涌。他们伴随着音乐蹦跳起舞,燃起冷焰火,呼喊着,热烈着,绽放着生命力,我一直觉得这才是年轻人应该有的样子。
我喜欢的乐队叫九连真人,也是这次音乐节的演出嘉宾。他们是一支来自于小县城的乐队,由两个90后和一个80后组成,我没有办法准确说出喜欢他们的理由,但是我可以确定这种喜欢的感觉是真挚的,发自内心的,浓郁的,久久不能褪散的。我记得在他们的一篇采访报道中看到,他们的伯乐,中国摇滚界的著名推手黄燎原说的,“激动,那种振奋你知道吗,就像真是一个大鹏展翅,咔振翼了一下,就那样的一个感受,那个非常强烈的东西”。我对他们的感觉与这个形容有点类似,但不是完全相同。
如果非要形容这种感觉,那就是现场见到他们的时候,我其实已经没有办法认真听好每一首歌,我一直在用手机拍照,想留住他们的每一个瞬间,并且内心不断在提醒自己,原来他们是真实存在的人,我见到了他们,他们在我面前演唱了那些我每天听的音乐。
音乐节结束的时候,随着人群离开,由远及近传来一段熟悉的旋律,是一群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在用音箱放刺猬乐队的《火车驶向云外,梦安魂于九霄》,在最后一句的时候,他们一起对着黑暗里的天空合唱:“一代人终将老去,但总有人正年轻”。
海风带来海浪的声音,远处黑暗的海面上还有灯火,停在附近的船只发出起航的汽笛声,我的旅行结束了。
在宁波栎社国际机场排队安检的时候,前面是一对50来岁的夫妇带着一个婴儿,还有一个是看似婴儿父亲的人在推着行李。旁边的隔离带外,是另一对年纪相仿夫妇,他们对着这个婴儿一直在抹眼泪,不停轻轻抚摸他的手,仿佛是以后再也见不到。 我猜想或许是孩子的母亲意外去世,父亲跟爷爷奶奶要把孩子带去别的地方抚养,外公外婆前来送别。
这个世界时刻都在发生悲欢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