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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鬼的悲伤

2017-09-15  本文已影响0人  _十颜_
阴阳两隔,该忘则忘,该断则断,匆生执念,徒增烦脑。

上个月到阴司局申请去阳间的事已经批下来了,我激动的泪水润湿了手中的通行证。

我很幸运,死的那一天碰上阴间大赦,每个鬼可以申请去阳间看望一次亲人。

我的死期也才两个月,还是个意外。想想当初鬼门关闭的时候很是抗拒,所有新到的鬼们拍打着门,还有那悲哀的惨叫声很是摄人心肺。每个人都想回去,没有人愿意进来,除了那些自愿放弃生命自杀的。

鬼门后面是条灼眼血红的彼岸花铺满的黄泉路,发出强烈的红光指引着我们走向阴间。两旁的深渊下尽是些去不了阴间的冤魂怨灵,呼喊着、咆哮着、惨叫着、哀怨着、恸哭着。

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让我恐慌,让我很害怕,无论如何都不肯承认自己已经死了的事实。徘徊在黄泉路上到凌晨,不愿意迈入那红光地毯,人间里实在还有太多太多的牵挂。

可是,如果我们不走,日出一上来,我们便只有带着不舍与怀念化作烟雾消散在这黄泉路前,连个投胎转世的魂魄都没有,更不可能在望乡台上再看望我们的亲人。

走一小段往回看一下,再走一小段又往回看,希望能再看看我亲爱的人,热爱的人间。然而,这不过是望梅止渴般的空想罢了。

我又倒着慢慢地走,到了望乡台的大屏幕上,看见半夜里母亲哭累睡了过去,突然惊醒,又哭喊着我的名字,而父亲强压着泪水,哽咽地说不出话,默默地帮母亲拉好被子,低语安慰。

还有你,我最爱的人。你恨我,怨我悄无声息地就走了,留你独活。你的眼泪不断地流,滴到我心上,像尖针一样扎着,好疼,好疼。

过了鬼门那一刻,我便是名副其实的鬼了。我想过了,我会等你来阴间,虽然那个时候的你可能白发苍苍,但我们一起投胎,下世再完婚。

可是,曾经情比金坚相爱着的我们,如今你却要嫁作他人为妻!我不愿意,但我如何能阻止得了?我只不过是一飘缈着的魂魄,仅能在阴间这凉凉的夜色里思念我那最爱的人罢了。

可想,明天我终于可以看你一眼,我的血液又澎湃了一阵,即使你要做别人的新娘子。

阴间凉凉的夜空里幻出你温柔美丽的脸,对着我嫣然一笑。我眼眶里泪水打转,接着落在去往阳间的通行证上,润湿了行行冥文。

生前我从来都不会轻易落泪,今夜,是这凉凉的风儿吹落的么?

次日我到望乡台查了你详细位置,一路狂奔到鬼门关。要去阳间的鬼很多,得按顺序来,否则我也不需申请上一个月,今天排队也不用排到下午。

人一死,过了鬼门关,要接受很多阴间的法律条约。当初进鬼门关之前,曼珠沙华使者给每个鬼发了《阴间宪法》,里面记载了诸多阴间法则法规。每个鬼都得倒背如流,守规守则。去人间的检测项目最多,因为长年生活在阴间的魂魄多少会有戾气作祟,心生歹念。阎王怕出了鬼门关,鬼们会到人间做恶,所以这一条是卡得最严格的。

我脱下衣服,全身赤裸。曼珠沙华使者拿着验身棒一道一道检验过后,再到净身器上去消除在阴间长日陶熏出来的戾气,又过了几项检测之后才放我出行。

过了鬼门关卡,我变作一团透明的影子一直飘,一直飘,飘到你的家。

此时的你已穿好了婚纱,坐在镜子前,目光恍惚无神,又突然落下泪来,滑过浓妆艳裹的脸颊烙下两条小水道,水流源源不断。

化妆师苦丧着脸说,“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伤情的新娘,你今天已经化了五个小时的妆了!”然台索性丢下工具,泄气倚在化妆台上。你没有答话,还是不断地落泪,滴在洁白的纱裙上。

门口有人来了,穿过我的身体,走到你的身旁。

是你的妈妈。她站在你身旁,抱着你,“阿雅啊,人生可能就这么一次做新娘子,你要想开点。”

“妈,我可以不嫁吗?我不想嫁给他。”

“女儿啊!妈知道你委屈,你是要活下去的,不能老揪着一个死人不放啊!阿凯这孩子是可怜,才二十几岁……唉,但人死不能复生,你可一定要想开啊,你这样妈看着也揪心。”

你终于妥协了,乖乖补了妆,戴上头纱。伯母扶着你上了花车。

我也跟了上去,在车里找了个角落蹲下。开口叫喊你,却像个哑巴把话咽在喉里,发不出声音。

教堂就在前面了。记得当初我就是在教堂里向你求婚,你害羞地伸出纤细的手,我为你戴上挑了两个月的戒指。往事历历在目,而现实多么讽刺,今天你却要在这里嫁给别人。

你的爸爸挽着你的手走向婚姻的殿堂。教堂上两排宾客满坐,响起美妙的婚礼进行曲。新郎已在婚礼台上面带微笑地等待着你这位美丽的新娘。

像这样一个场景,本该是你我的啊!我站在门口看着你的背影,心如刀绞。是我负了你,是我对不起你!倘若当初我听你的劝,下雨天不去出海,就不会让无情的海水夺去我的生命。可是,你可知,我只是想多打些鱼多赚些钱早日把你娶回家?

此时我旁边多出个身影,啊!是父亲!我发不出声仍惊叫着,拉拉他的手,却无情地穿过了他。

不过两个月父亲竟老了这么多!面容憔悴尽显白发苍颜,还有那灰暗惆怅的神情,明明只是年愈半百却一下子跳到古稀之年。

都是我的错!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天下间还有比这更不孝事吗?

父亲在门外,想跨过门槛又不敢跨。踌躇了好几分钟,最终还是蹒跚地跨进大堂的门槛,叫住了正走向新郎的你。

你立住了,所有的人都停住了,所有的乐具似断了弦,戛然而止。好像时钟被人强行拆下电池,十几秒后又装上,时针又开始走动人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把目光转向消瘦弱小的父亲身上。

父亲颤颤巍巍走近了你,半晌才动了动干裂的嘴唇,“阿雅啊,恭喜你,恭喜你。”

你拖着婚纱走至父亲跟前,握着他粗糙的手,“谢谢伯父。”

“我很对不住。其实我,我今天来有一个小小的,小小的请求,要是今天不来,恐怕以后就很难见到你了。”

“我,我们想让你把孩子生下来还给我们张家,可以吗?”

“我知道这样对不住你们,真是对不住。只要跟我们姓,认我们祖宗,入我们的祖谱就好。”

孩子?怎么还有个孩了?我走近了你们身旁,把耳朵拉得更长。

“这……”

你爸爸走了过来,要把我父亲推开。

父亲老泪纵横,突然“扑通”跪下了,扯着你的纱裙,“那可是我们阿凯的骨肉啊,他是我们唯一的儿子,你肚子里是他唯一留下来的孩子,请你行行好,还给我们,别让我们张家绝后啊,我给你跪下,求你了。”

什么?孩子?我有了孩子?阿雅肚子里已有我的孩子了?我像被一根偌大的棒子敲中脑袋,头有点炫晕。

薄薄通透的头纱里,你的浓妆再次被泪水洒花,托着肚子俯身把父亲扶起,犹豫一会说,“您别这么说,我答应您。现在孩子也才4个月,等……”

你的母亲走了过来把你拉到一边,“你怎么能答应这事啊!”

“妈!那可是阿凯唯一的骨肉啊!而且只是跟他们姓而已!”

“不可以,你不可以答应他!”

“那我就不嫁了!我自己能养活孩子。”

“女儿啊,你是可以养活,可你想孩子一生下来就缺少父爱吗?你这肚子可是要一天天长大的,你要旁人怎么议论你?这么好的男人你不嫁,却偏偏还想着已死的人,你这是何苦呢!阿乐虽然二婚,他不会生育,也是因你肚子里有孩子才要娶你,不然谁要娶你个大肚婆啊!”

这时新郎从婚礼台上走到你的面前,“阿雅,你嫁给我就是我唐家的人了,生下来的孩子自然也是我们唐家人。”

“新郎官,求求你,求求你,我给你磕头了!”父亲说完真的跪在地上磕了头。

我的眼晴早已湿润,我够不到父亲,阻止不了他一把年纪放下尊严,为我委屈地向别人磕头。

新郎急忙走过来把父亲扶起来,“伯父,阿雅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我会好好爱他,培养他,请您务必相信我,但他是我唐家人,得随我姓!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我不想把氛围搞这么悲伤。要是你不着急走,就留下来喝杯喜酒,我很是欢迎。”

父亲无语了,终是拖着消瘦的身子,佝偻着腰走出教堂门口。婚礼进行曲又继续响了起来,新郎回到婚礼台上,你的父亲重新挽着你的手走向新郎。

我跟出去找父亲,看见了他的背影,渐渐变得模糊。我在阳间的时间到了,我不断地喊着父亲,接着便被一股力量拉回了黄泉路上。

阿雅、父亲、还有我的孩子,一想到这些自责感一下涌上了心头,然后无限地膨胀,从里到外覆盖了我整个影子,几欲爆裂。

我两眼湿润,走在彼岸花上,这血红的地毯究竟积了多少怨恨才使得如些鲜红?那耀眼的红光又究竟灼伤了多少像双眼?

黄泉路上回来的鬼无不落泪,各有各的哀伤与无奈。

人间有悲欢离合,阳间却只有挂念亲人独自伤悲。

身后鬼门的横幅上流过了一行字:阴阳两隔,该忘则忘,该断则断,匆生执念,徒增烦脑。

滚滚红尘中,就让那人间一幕幕的无奈与伤悲化作彼岸花花瓣,再开得通红艳丽些,为新到来无助的鬼们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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