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流溪》三有斋

大陂村的荔枝王

2018-07-12  本文已影响0人  朱二哥的一些事一些情

      话说从化木棉村有棵“荔枝王”,栽植于明朝末年,距今已有400余年。树冠投影面积达一亩,树干要七八个成年人手拉手才能抱拢。每年荔枝成熟时候,这树下便会游人如织,甚至还曾上演千人摘果品荔的好戏。文化搭台,经济唱戏,一棵树就带旺了一条村子。

        但热闹是游客们的,从化的本地人一点都不觉得这树长得有多么珍贵而稀奇。尤其在我看来,从化几乎每条村都有自己的“荔枝王”。虽然从树龄上,从外观上,从名气上,远不如木棉村的荔枝王,但它们在这村中的地位,在村民心中的价值,恐怕不会比木棉荔枝王低。

        大陂村也有属于自己的“荔枝王”,这是一棵长在小海河河堤绿道旁的槐枝,其主人便是我叔公,即我祖父的弟弟。据说这树是我曾祖父亲手所植,树龄已近百岁。祖父为人低调,不善争取,而又英年早逝,这树便落到了叔公手里。全树呈巨伞状,树高十余米,单季最高产量可达1300斤,平均年产量也接近千斤,蝉联大陂村荔枝树之冠,堪称大陂村一绝。 

        不过,叔公的这棵树却一直未能得到全村人的公认,也不会得到全村的保护与重视。因为在大陂村,家家户户都有属于自己的一棵荔枝王,甚至每个大陂村的孩子都有属于自己的一棵荔枝王。

        俗话说,“栽下梧桐树,引来金凤凰”,哪棵树最能引来“金凤凰”,最能赚到钱,它就是自家的荔枝王。从前在大陂村,人们没有祖上的福荫,种田卖菜积蓄也不多,要买摩托,盖楼房,娶媳妇,甚至做点小生意,常常只能靠这一年一季的荔枝,尤其是自家那棵“荔枝王”。

        啊桂伯伯家的荔枝王便是例子,在大陂村,数他们家的“荔枝王”最给力了。这也是他祖父早年种下的一株荔枝,不过不是槐枝,而是一株珍贵的桂味树。到了上世纪90年代初,该树已经长成年产近千斤的参天大树,因此也成了啊桂伯伯家的摇钱树。行情好的时候,每年都能卖个万把块钱。头脑灵活而又敢闯敢拼的啊桂伯伯,便靠着这本钱来贩卖水果,做个体户生意,大胆投资,不到几年,便盖起了高楼,又过了几年,还在城里买房置业,举家搬进了从化县城。这一段“树以人活,人以树兴”的佳话一直传诵至今,颇为传奇。城里人大概无法想象,一棵平凡的荔枝树竟能如此深刻地改变一个家庭乃至一个家族的命运吧。

      我非常艳羡啊桂伯伯能拥有这样一棵树。可我心中的荔枝王,竟不是他这棵赚钱最多的摇钱树,也不是叔公那棵产量最大的荔枝王,而是我家那棵平凡的老树。这是我家最古老而又最高产的荔枝树,位于大陂村耀培伯伯的屋后,“橙地”水田的尽头,品种是普通的槐枝。据说是奶奶嫁给爷爷时亲手所植,距今也有七十余年,在分家的时候分给了我父亲。

        这棵老树高两丈有余,形如蘑菇,由树头的四条树干向上生长,开枝散叶而成。在1998年以前,荔枝行情一直不错,那时父亲精心管理着它,喷药施肥,修剪枝叶,从不怠慢。那时候,这棵树连年丰收,年产量稳定在800斤左右,虽然远不如木棉那株从化荔枝王,也比不上叔公家那棵大陂荔枝王,但却是我们全家人心中的传家宝。后来,由于行情下跌,谷贱伤农,父亲渐渐疏于管理,再后来,经历一两次较为严重的霜冻灾害,这棵树元气大伤,产量骤降,有时候能摘五六百斤,有时候三四百斤,有时候竟至于颗粒无收,我们也懒得去看它了。

        到了念大学的时候,我对它的印象已经越来越模糊。后来有一年寒假回家,父亲突然在晚饭时宣布已经把这棵树换给耀培伯伯了。原来多年前,耀培伯伯的儿子买了小轿车,就一直想要换下我家这棵树来做停车场,还说他们家有的是这样高大的荔枝树,叫我父亲放心去随便挑选,随意对换。犹豫了几年,父亲眼看这树被他们家新旧大宅三面包围,已无多大开枝散叶的空间,终于同意了对换。我虽然有些不舍,无奈这树已嫁作了他人妇,于是,此后很多年,我再没勇气去看望过它。

        只是每年荔枝成熟的季节,偶尔还是会想念它,想念这棵老树。记得小时候,每年一到暑假,我第一件事就是来看它,看它长势怎样,收成如何。等到树上的荔枝都红了,我们便要全家总动员来摘果。那时候,爬上这树摘果,是我们家一大年度盛事。父母、哥哥和我,一家四口都要忙活一整个上午,两人一组,一人上树摘果及装果,另一人树下接应,有时我们还要动员老奶奶前来帮一下忙。

        奶奶对这树非常关注,对我家也非常关心,她总是欣然前来。摘果的时候,她甚至来得比我们还早,看着我们姗姗来迟,还站在树下乐呵呵。她又不忘叮嘱我们记得要把几串最大最红的荔枝果放在树头,以示对树头公公的尊敬。奶奶说这树头公公便是这树下的土地公,不可怠慢,不可不尊,他要是生气了,来年荔枝树可就不会结果了,甚至爬树的时候还要出安全状况哦。

        我总是半信半疑,母亲却全信了,非要我们这样做,说做好了才能爬树。小时候,父母是爬树的主力军,哥哥和我则是站在树下“卸货”的小家伙。长大后,由父亲带领我们两兄弟爬树,剩母亲一人在树下接应。哥和我爬这树也越来越灵活,像猴子似的,边爬边摘,摘得比谁都快。这大树的每一条树枝,每一处角落,都有我俩战斗过的痕迹。

        只可惜,这些痕迹如今已日渐模糊,就连这棵树也已经不再属于我们了。我莫名伤感,却又很好奇,一树换一树,父亲究竟换来了怎样一棵树。只是毕业后,工作在外,我又无暇去追究这悬案了。直到前年五一长假,我决定以看望老朋友和认识新朋友的心态,去看看这两棵树。我来到耀培伯伯家的屋后看望“老朋友”,偶遇到他老人家。原来,他老人家并没有砍掉这树,而是留下它的树荫,用做天然的停车场了。

        他还笑着领我去看了我的“新朋友”,就是他换给父亲的那棵树。我以前总是对父亲这一桩交易耿耿于怀,觉得父亲一定是迫于压力,迫于对方家族庞大的势力,才做了赔本吃亏的事。不料,看了“新朋友”,我却彻底消了气。只见这树不仅根深叶茂,长势良好,浑然大气,而且四周平旷,舒展空间极大,叫人欢喜。我沉默不语,只听见耀培伯伯笑着冲我耳边说了句:“这棵树好啊,就算是砍了当柴来卖,也比你们家原来那棵树卖得多啊。”

        我听了这话,竟有点迷失。从情感上,我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换树,但从理智上,我觉得这场交易,值了。但我并没有喜新厌旧,临别之际,我再次去看了从前那位“老朋友”。我来到它的树头,深深鞠了一躬,转身便走。我挥一挥衣袖,带走一片哀愁。

上一篇 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