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农活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豫东农村小学一年之中有四个假期,除了暑、寒假还有麦假和秋忙假。麦假是为了让学生回家帮忙收麦,秋忙家是为了学生帮着收玉米、棉花、花生等。
先说说收麦吧。收麦前要先准备块空地,它有个专业名字——单场,单场一般都是选在交通便利的地头。先把地头的麦子连根拔起,然后铁锨、抓口把地弄平,最后洒上水,再雇一辆拉着石磙的四轮车把地碾硬,单场就弄好了。接下来就开始下地割麦了,全家人挥舞着镰刀,把小麦从根部割断,放成堆,以便往架子车上抱或用杈挑。把麦子拉到单场后要尽量薄厚均匀地平铺开,再雇个拉着石磙的四轮车在上面碾,把碾好后的麦秆用排杈挑走,剩下的就是被石磙碾下来的麦子和包裹它的麦皮子,接下来用推子和扫帚把它们弄成一个长条状堆,在有风的时候用木掀一掀一掀地扬起来,风就会把麦皮子吹走,留下的就是干净的麦粒了。
碾好后的麦秆就不叫麦秆了,改称为麦秸了,人们把碾好的麦秸堆成一个圆形的麦秸垛,同时还会在麦秸垛上掏一个洞,这就是单场上的家,当然,这个家只能睡一个人。由于刚扬干净的麦子湿度较大,还需要晒上几天才能拉回家囤起来——这样麦子才不会发霉。白天用木锨把麦子薄薄地摊开晒,晚上把它们堆成圆锥状,盖上塑料布防雨防露。晚上还要有人在麦堆旁睡,以防辛辛苦苦收获的麦子被人偷走。这种晚上在单场里睡觉看麦有个专有名词-看单场,看单场者一般是一家的男劳力,那时候相邻单场的人都会问今晚谁看单场,晚上好聊天。看单场者如果晚上遇到下雨,就钻到麦秸洞里。儿时的我最喜欢钻到麦秸洞里睡——纯粹是小孩子的调皮心态。
豫东收麦的季节在五月底六月初。这时节的雨水较多,来的也突然。如果地里割好的麦子被雨淋了,麦子就会生根发芽,颗粒无收。所以从收麦到晒麦是个讲究时速的过程,同时关注未来几天的天气是必要的,而那时只能靠祖辈传下来的看云法看和看星星法。
收麦大概需要半个月时间。收好麦后还有一项重要的工作——交公粮,我小时候最讨厌交公粮,觉得累死累活收到家的麦子还得无缘无故的交给粮店很大一部分,而且交的还是家中最好的麦子,不仅颗粒要饱满,还绝对干燥。每次去粮店交公粮,都要排长长的队伍,粮店里的工作人员用一个类似洛阳铲形状的工具挨个在麦袋子上插,那洛阳铲似的工具就会带出来些麦子,他们把带出来的麦子放在另一个仪器里测麦子的湿度,如果湿度达不到要求,交公粮者就得找个地方晒麦去,晒好后又得重新排队。每逢交公粮,我们这些学生就会在上学路上大骂收公粮的人。我们不曾想到,这个在中国历史上延续了两千多年的农业税会在2005年12月29日第十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19次会议上决议取消。在听到这个消息时,我第一次从心底里有了爱国心。在我印象中,国家春季要收超生罚款,夏季要收公粮,冬季又通知大家挖河。
公粮交后,就要着手种棒子(玉米),种棒子很简单,在两垄麦茬中间每半尺左右用铁锨刨个坑,把两个棒子粒放进坑里,然后用刨下一个坑土填上这个坑就行了。种在地里的棒子粒到了九月份就该丰收了,这时候学校就恰逢事宜地放秋忙假了。
收棒子比收麦省事,直接拿着编织袋下地去掰就行了,然后用架子车拉回家。棒子拉回家后男劳力下地砍棒子秸,砍好后,用一根棒子秸把十几棵棒子秸捆到一起拉回家,棒子秸拉完后,把家里的牛粪、猪粪和人粪等通通拉到地里,一堆一堆的卸好,在犁地 前均匀地撒在地里,犁好的地需抓紧种上麦子。同时,妇女和孩子在家剥棒子,把一根根棒子剥到只剩三四张棒子皮,然后这些皮揪起来扎成一个辫子,再把它们用辫子绑在一起连成一串,找个架子把这串棒子搭上去晾起来。一般都是晾到树上,家里没有会爬树就需要费些事搭个架子。
在我上小学二年级的那一年,我爬上院子里的臭椿树上晒棒子,在即将爬到主干树杈的时候,树杈下正好有个五厘米左右的枯枝,我很自然地拿住这个枯枝往上爬,然而它突然折了,我握着它落了下来,这个树很高,我下落的时间也长,在下落的过程中,我看到东边那户人家在院子里剥棒子的景象。还好我是以站立的姿势下落的,落地后我直接躺在地上,双手抱着右脚来回打滚,我妈把我抱到了床上。不一会东面邻居大娘隔着墙问我妈:“刚才有个啥从天上掉下来了?我看着掉你家了,是啥?”我妈告诉她是我。她接着说:“哦,我说是啥那,看着一个黑东西从天上掉下来了,摔的怎么样?没事吧?”
从树上掉下来后我右脚就不能走路,一着地就疼,我把就带我去沈庄找一个老头给我“ge nian”(我也不知道是那两个字),他每次“ge nian”时都往手上套两个方便面袋,然后我爸摁住我不让我乱动,他抓住我的脚一顿“ge nian”。我疼的大喊大叫,“ge nian”了几次不见好,他就建议去林七乡医院拍片子看看。拍片子后才知道骨头摔劈了,在林七乡医院买几贴膏药贴上后才逐渐好了。这次摔下来代价很重,我自然是受苦了,家里为了给我治病花了四十多块钱,这四十块钱可能是我家的全部家当了,因为这个中秋节我家连买月饼的钱都没有。其实我自小就不太爱吃月饼,往年中秋节,家里有我也不吃。但是这一年家里没有了,我在上学路上看着人家抱着月饼吃的时候又有想尝尝的想法。当然,是厚不下脸皮向人要的。
世上的事总是这么巧合,这一年的寒假期末考试之际,正赶上上级来学校检查,学校决定给每个班级的差生来个大逃课——也就是让每个班的差生躲出去。由于这天正赶上期末考试,老师直接把期末考试试卷给我们,让我们第二天做好带过来交给老师就行了。全校的差生这次来了个大聚会——我自然在其中。我本来学习就不好,来到贾庄小学还没适应,又从树上掉下来了,好不容易养好了,又用铲子扎住脚面了,里里外外旷课达三个月之久,再加上本来就不是好学生,又加上刚来时就不是好学生,所以自然而然、理所当然地成了差生。我们一起跑到学校附近的小王庄附近开始做试卷。我的试卷给一个三年级的学生做,我给一个一年级的学生做,这位学弟不知从那弄来了一块硬币大小的月饼,自己不舍的吃,全塞到了我嘴里,我第一次体会到月饼原来很甜。然而谁又曾想到,三天后,他在去领这份试卷成绩通知书的路上,因为抢过河馍被婚车撞死了。
我从孙六小学回到谭楼后,一直讨厌这个上学作息时间。直到有一天早晨我才觉得在家上学也许会遇到些乐趣。记得那是冬天的一个早上,夜黑戚戚的,我迷迷糊糊地起了床,出门后远远看见村东头火红一片,听到别人大喊:“谁家房子着火了。”我随着大家跑了过去才知道是老红家的房子。我们赶到他家时看到他家堂屋门口处放着一张床,床上一张白布,下面盖着个人,老红的大儿子跪在床东面抱着床腿大哭,哭的鼻涕拉了好长也不去擦,边哭边对一个拉他的邻居说:“睡前我把床给他铺好,把门锁好,啥都弄的好好的,谁知道半夜咋着火了,等我打开门一看,都烧的不是人啥拉,我的爹啊……
老红死了!
老红对于我村我这一年龄段的人来说绝对是一个传奇。据传他年轻时在棒子地里薅草,遇到两个白胡子老头,一个教给了他大红拳,一个教给了他二红拳。后来他一人把朱洼村二十多个年轻人打跑了;此外据传,他妈给他做的新鞋他跺跺脚就烂了。没想到传奇英雄这样死了。不久,有个同学告诉我说老天爷要收他了,前两次派土龙把他房子弄塌了,但是没砸死他,因为他一拳把房顶上落下来瓦打碎了,一拳把掉下来的梁打折了,这次老天爷就派火龙改烧他的房子了。我听后对老红惊叹不已,九十七岁了还这么厉害,要是他把武功教给我多好。
除了老“红”这个武学传奇,我村还有个肥胖传奇,也是我村的首富,外号老肥。我第一次知道老肥源于一个笑话。当年老红的二儿子穷的熬不下去了,举家要去新疆,去之前要把家里未长成的猪卖掉。那个年代卖猪绝对是村里的新鲜事,很多人都围着看。卖的那头猪秤出来是二百九十四斤,大家都怂恿老肥:“你也上去秤秤,说不定你比它还重呢。”他笑嘻嘻地上去一秤,果然比猪重三斤,大家哈哈大笑。这事成了村里茶前饭后的笑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