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

清愁(六)

2020-05-19  本文已影响0人  慧聚人生

       空空荡荡的园子,眼前这无法阻挡的变化,撂下的是离散的惆怅。不管心境如何失落,还是让我回到那深深的绿意中。初到这里,这菜园子,我遇到它的时候正是花开的季节,满眼的欣荣迷香,让我赏心的驻足回眸。这时回想,我完全忘了那带着臭味儿的流水,没有了站在粪坑边的那种尴尬和无奈,一切都成为那么理所当然的顺从与接受。在这里的半年时间,似乎帮我扎实了内心的空虚,让那无法推脱的承担,成了顺其自然的接受。纵然这半年我曾有过低迷的心境,甚至还产生过不合时宜的幻想。但终究觉得自己还是长大了。

       我并没有被解雇,而是骑着自行车去南庙洼看田护秋。场院领导看我是个能够靠得住的人,做出了区别于所有人的选择,让我有了个想象不到的差事。我从小就知道这看田护秋的事,见识过看田护秋的大多都是凶狠的模样,领教过镰刀把打在我背上的滋味。我的脑海并非是刻意想起,而是一时极其敏感的再现。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天地,干这个让我梦都不敢梦的差事,真的有点不相信自己能去再挣那八毛工钱。我得似乎要装扮得坦荡从容样子,还得有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否则领导不会信任我能干好这看田护秋的工作。

       场院的副领导领着我去南庙洼,要指定给我看护的地点。出了南关,一直往南走,沿路尽是土沟崖头,不时看见暴在路边发白的死人骨头,有的已经被车碾压成碎渣。在枯草间里,露出一座座坟堆,影影绰绰的密匝排列。实在不敢把目光停留在这蔓草覆盖的坟堆,不敢问询这南庙洼究竟隐藏了多少害怕的故事。我赶紧猛登车子,钻进高粱地的路边。到了,粗一估算,怎么也有十几里的路程,走到了几块高粱地,场院的副领导用手一指,‘这是咱们场子的高粱,你下点辛苦,用心看好。’说罢,他就掉头回去了。

       我站在高粱地的圪楞上,四处观望。有谁能相信我是个看田护秋的呢,就连自己都难相信,站在这大同城外与庄稼为伴。我沿着几块高粱地绕了一圈,泛红的高粱,静寂的田间。这里彻底阻断了城市的喧闹,还来了个不会嫌弃我,给了我这个从农村来得小伙子的一片天地。这里让我又回到了久违的旷野,找回了心中那份已经失落的心思,光看这眼前庄稼,就领悟了那种悄然归位的时光。

        当然,并非所有的感觉都值得我能抱有一时的迷恋,只有一样就黯淡了我的兴奋,孤守在这个一天也见不到人的地方,我虽然并不害怕,可也是孤独难耐。看了几天,都没发现一个人影,就是连放牲口也没有看见。我又想起城里人就是不兴在野外放牧牲口的,都在家里喂干草。看来,这里是个很少有人光顾的地点了。我看见远远的菜园里,有个小房子在冒着浓烟,或许那里有个看菜园的人吧。于是,本来就疲沓的心就毫无警觉了。我站在高粱地的圪楞上,两手插腰,哼唱几句,‘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忽觉身心陡然爽快。这悠游自在的活儿,能轮到我,还是头一回碰上,那我就理所当然地当一回这高粱地的主人吧。

       这些天,也许是我习惯了没人管束的疲沓,更没有操心天气的变化,最主要的还是怕我回去的过早,让领导看见说我不负责任。傍晚,来了一场大雨,把我困在了南庙洼。

       大雨如注,风助雨威。霎时,地上已是满地黄泥潭子,大雨溅起满地的水花,衣裳紧紧地贴在身上裹着冷飕飕的心。这时,我想起远处菜园的小房子,或许是超乎寻常的安排,我被风雨撵进了那间看菜房子。

       看菜园的老人没想到这样的天气会有人来陪他,家里挺暖和,老人很友好的让我进家。我拧着衣裳的雨水,看着嘴叼烟袋的老人。虽然初识,总有际遇的感激。他正在做着饭,让我很难我忘了他做得那顿饭。现成的茄子,辣椒,大蒜蒸软捣泥,放入醋,油,咸盐搅拌成糊状。软溜溜的素糕,沾满那特色的菜糊,放到没牙的嘴里,不使一点劲儿,顺溜入肚。这吃法,真是让我大开眼见。

       雨停了,天也黑了。老人好心让我留住。我壮着年轻性子,执意谢绝。下完雨的路,那还能骑车子,泥泞的路,迷蒙的夜。我寻着城里的方向踽踽前行。完全没有想到,今晚是对我胆量的考验,路过的荒野坟滩,绷紧了我的神经。脚下,还能看见大雨淋过白生生的死人骨头,竟然在两脚明暗闪烁,我一走神,惧怕自然来了。在黑幕中走路,很难分清周围汪着个个水坑的深浅,就觉得我在大同的南端,探寻着属于自己的路,绕来绕去,惧怕随时滋生。不敢久呆了,骈上自行车,凭着感觉往前走,一个下坡,我摔在地上了。

       一跤跌得似乎抖落了心中的惧怕,也走出了荒野坟滩。一看,前面已是城里的一片灯光。看来,最大的惧怕,莫过于把并不存在的惧怕,早早地让它存在于自己的心里。我清楚地知道,我不会因惧怕而放弃那八毛钱的工钱。我不会抱怨,更不会不干。多日来独行少年的困惑,在一天天消减,抱定最初的目的,丝毫都不敢松懈。

       看田护秋的日子过得很快,仿佛我在草丛里睡着和醒来的功夫,眼前的高粱就红了。一个近乎虚无的声音告诉我,回家的日子到了。那我就不必操心这看高粱的事了,红红的高粱就要收割,节气一到,便是最美的秋天。

       在醉眼的秋色里,我更喜欢这通红的高粱,只觉得这高粱是在我的眼里成熟的。我每天早早地来到高粱地,走着,走着,就看到红火的高粱,在随风摇曳中频频点头,我就会带着几分喜悦,而后就饶走高粱地一圈。这是我天天必须要走的套数,高粱好好站在那里,我的心就放在肚里了。然后,在寂寞中,打发这一天漫长的时光。我不是感慨曾经拥有过那么多忙碌的日子,而是逼视将要植根于更加孤寂的土壤。眼看这寂寞的守候,就在收获高粱的这几天,那我看田护秋的活儿也就结束了。

       秋忙哪都忙,妈妈惦记家中,实在是住不住了。在我结束了看田护秋的活儿之后,回家的日子终于来了。妈妈用颤微微的手接过二姐给我集攒的工钱,妈妈也许是那么多的困苦日子里,潜藏了太多的脆弱情感。当娘俩的手叠在一起的时候,欢喜与惊讶复杂地齐聚于妈妈的脸上,这钱还是把妈妈给哭了。是啊,多少年来,这些钱是家中最多的一次进门,长久的穷困已经对钱失去索求的信心。大概妈妈的手似乎就没有了触摸钱的感觉,似乎忘记了钱具有的价值。很难相信妈妈出身富户人家,却毫无疑问地看出妈妈完全丢失了对钱的欲望,仅仅就是百十多块钱居然给了妈妈一阵惊惶,简直是让妈妈感受了一个奇迹的出现。

       妈妈执意要给二姐留下些钱,二姐不要,娘俩推让再三,二姐就拿了十块钱,二姐又给我买了个秋衣。她说‘闰仓来大同一回,怎么也得穿得像样点儿回去。’二姐让我穿上,上下端看一番,二姐夸奖说,‘一看你,就是个城市人。’娘三会心的笑了。

       我觉得还没有挪开大同一步,却已经是留恋心情。在大同这半年里,让我开了眼见,这半年,我有过在脑海里荡游着不合时宜的幻想,编织过一个个充满色彩的梦,这大同来的,触碰了我向往城市的愿望。尽管这个愿望的确是毫不现实的,但确实也给过我满心的喜悦。这就要离开时,我的心情很难平静。猛然觉得,未曾离开,大同就与我变得已经遥远了,再不可以在脑海里存在什么幻想和愿望了。这一走,就会瞬间一全浇灭。

       二姐怎么也找不出一点理由,能叫我们在下,虽有不舍,却难挽留。‘回去吧,这几天家里正忙了。’二姐一脸无奈地说。我似乎觉得回家是个生硬的选择,把个回家弄得这么纠结,总有眼泪浸泡的难分难舍。不管是姐姐家,还是二姐家,都要我们接受的不单单是情感的脆弱,离别的痛苦,还包含着命运里的不幸。我不会再有侥幸脱离回村的选择,终就不能四处漂荡去掩饰本来的现实。来大同这半年就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这就足以能让我珍藏在记忆深处的一段时光,懂得了人在经历中成长,渐渐走向成熟。

       随着火车的一声汽鸣,我的心就彻底平静了。脑海里那些不切实际的想象没有了,潜意识中提醒我,做你该做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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