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一周年 ｜《一杯酒债》
酒精是这个世界上与爱情最相近的东西。
1
毕业酒会那晚，罗宋发酒疯似的亲着在场的每一位女生。
“你们都是我的女神，来我干了你随意。”他举着酒瓶身子摇晃一桌一桌换着，脸被一瓶一瓶吹下去的啤酒灌得通红，班上所有的女生尴尬至极，却又碍于拒绝。
“他娘的罗宋，装醉吃豆腐，真不要脸。”男生们撸起背心大骂。
罗宋一个大摇晃换到了隔壁桌，上去就扯到对方衣领子大吼：“别他妈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王八蛋在骂我，你们还没跟我喝，来我跟你们喝。”
说毕，头一仰，酒瓶一甩，过了今晚估计这辈子也没有同学会忘记他了，太他妈心机婊了。还未等到和所有的女生喝完，他就已经埋进了桌底，酣睡不醒。
酒会结束，我和肥仔在酒店大厅转了三圈才把他从桌底下拖了出来。回去的大巴上，他嘴里一直念着“你还没跟我喝”，老子的山寨大嘴猴T恤衣领被他足足拽大了一圈，幸好他喝醉从来不吐，要不然老子绝对把他从大巴上踹出去。
月色很好，晚风爽朗，车里却没有人在意那晚的星空。大醉、大笑、大哭…说好的一醉方休，大家却相谈甚欢。
大巴微醺，徐徐拐进学校。有人提议KTV继续喝第二趴，罗宋一个纵跃大喊：“喝！”十足像个酒疯子。更令大家猝不及防的是，他娘的说完就开始解裤子说要尿尿。
“快看啊，罗宋要在车上露鸟了！”男生起哄。
“卧槽，别尿我车上呀。”司机一脚刹车，大家骂声一片，晃成一片。
然后，我俩站在清凉的夜色里目送大巴消失，确切地说大巴是在罗宋尿柱的欢送下离开的。
谁也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倒下的那一刻只觉得背部冰凉刺骨，微微的水汽从脊椎骨侵入，缓缓爬进身体，灌进心里，回忆像一部默片穿膛而过，没有字幕，最后银幕黑掉，大家安然入睡，没有互道晚安。
罗宋敞开裤帘，嘴里呜咽：“你还没有和我喝，吴夏，你还没和我喝。”
2
五年前，我和罗宋成了室友。一个礼拜后，他告诉我他恋爱了。
我问：“恋爱是什么？”
他说：“我喜欢一个女孩，想跟她啪啪啪。”
我：“谁？”
他：“吴夏。”
我：“吴夏是谁？”
他：“第五排第七个女的。”
我：“操，难怪你他妈总被教官罚，我以为你他妈脖子阶段性抽筋。”
我：“所以吴夏到底是谁？”
他：“我给你看她QQ空间里的照片。”
我：“操，我们方阵里有这女的？”
他：“就是她！”
我：“一个个头发剪得跟抗战女英雄似的鬼他妈知道是谁。”
教官：“653，熄灯睡觉！”
“啪！”诺基亚砸地上了。
恋爱真他妈简单粗暴，喜欢了就算恋上了，恋上了就想啪。真他妈以为是动物世界呢！照这样老子早爱八百回了。
3
罗宋：“据说她是我们专业第一名考进来的。”
我：“十八线本科学校考第一拽个毛线啊。”
他：“我就喜欢。”
我：“那你表白了？”
他：“没有。”
我：“没有？没有他他妈恋个屁爱啊。”
军训结束的那一晚，罗宋说他要去做一件伟大的事，带上我。他要去向吴夏告白。操守着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的传统美德，我还是答应了这场又low又刺激的冒险。
一轮硕大惨白的月亮悬在低低的夜空，从田径场到女生宿舍楼的小路被照得通透明亮，被照亮的还有他手里那一坨亮闪闪的仙人球。
草地里虫鸣聒噪，我俩聒噪。
“真丢脸，没见过带仙人球去表白的人。”
“学校没有花卖能怪我？”
“康乃馨也没有？”
“嗯。”
“退学退学。”
学校有门禁，我们趴在西边的铁栅栏上，远远得望着五楼。从宿舍楼里看，特别像两个想要逃走的神经病。电话打过去，下来的是两个人，可我依旧分不清哪个是吴夏。
二对二，势均力敌。
原本以为罗宋会准备一手千字言稿纸，趁着月光姣好来一轮庸俗的甜蜜攻势。沉默良久，他把仙人球推过栅栏，送到对方手里。
“送给你，防辐射。”
全世界沉默，月亮硕大惨白，悬在低低的夜空，小路被照得通透明亮。路上两傻逼扬长而去，连影子都没留住。
一个月后，我在宿舍的阳台上又看到了那坨亮闪闪的仙人球。
那一个月我几乎没有看到罗宋的踪影，他总是在门禁之前抹黑赶回宿舍，然后一副蠢相地以为我睡了，哼着某些大俗的情歌。直到肥仔搬到我们宿舍后我才知道，原来大家早已盛传罗宋和吴夏开啪了。
罗宋说那一天吴夏几乎是把这球砸向他的脸地推回给了他。吴夏说：“不要脸，谁说我们在交往，你有跟我告白过嘛？我答应过你嘛？”
肥仔说：“你那哪是什么失恋啊，人那是在等你向她告白呢！”
罗宋：“蛤？”
我：“蛤？”
肥仔：“女生最喜欢欲擒故纵了。”
我：“说得对！”
罗宋...
罗宋倒在了一堆吃剩的烧烤残渣里昏睡不醒。2011年11月11日，单身狗世风日下，QQ空间里满屏的脱单卖室友小广告。那一年王小贱还没出轨，黄小仙还没拿百花影后，罗宋大学里第一次喝醉。
4
2012年，吴夏恋爱了的消息不胫而走。
我：“狗逼，居然转地下恋情了？”
肥仔：“玩深沉，不是你风格啊。”
罗宋“哇”地一声大哭：“恋爱他大爷的。”
吴夏恋爱的对象另有其人，别系的，据说是学校散打队的。两天打探后，罗宋找到了敌方势力根据地，隔壁宿舍区5栋。
罗宋：“我决定去教训教训那狗逼。”
肥仔：“你他妈疯了？”
我：“一路好走，再见。”
罗宋：“谁说我去打架了，对付这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得智取，我们得智取。”
肥仔：“怎么智取。”
罗宋：“跟我来。”
然后，罗宋大军身披白毛巾，手举塑料盆，脚踩人字拖浩浩荡荡地杀进了5栋宿舍楼下的浴室。
我：“呆逼，没看到人啊。”
罗宋：“那孙子肯定会来的，他们九点结束训练。”
肥仔：“再洗老子都要搓掉一层皮了。”
我：“热水卡不给报销床都要掀翻你的去。”
罗宋：“报报报。”
也不知多久，吴夏的绯闻男友才拐进来了。罗宋一个眼神，三人飞冲出来，扒开柜门将那孙子的衣物洗劫一空。然后躲进浴室外墙边。大概五分钟后，浴室里传出一声怒吼：“哪个死基佬偷掉了老子的衣服。”
罗宋大军大捷，夏夜星辰，三人身披白毛巾，手举塑料盆脚踩人字拖凯旋！沿路蛙声一片，路旁虫草举国大庆。
2012年11月11日，罗宋依旧单身，吴夏也单身了。社团举办单身舞会，所有的学长都在钓新上架的学妹。而罗宋盯着角落里的吴夏，沉默了一整晚，手里的酒杯一杯接一杯。
“一起喝一杯？”罗宋被肥仔拽到了吴夏身旁。吴夏低头滑手机，没有抬头。
“在一起，在一起。”肥仔一声吆喝，全世界诡异地静止。一秒过后大家沸腾成一片高呼：“在一起，在一起！”
吴夏在大家的欢呼声中抽身而走，“在一起”的欢呼声依旧高亢嘹亮，这一晚没有人知道谁要和谁在一起，也没有谁和谁在一起，大家乐意叫着，罗宋一杯一杯喝着，却始终没有和吴夏喝到那一杯。
5
2013年1月，期末考试吴夏打小抄被抓，在全班同学喜悦的眼神里老师当场抽掉吴夏的试卷并勒令她离开考场。
一瞬间大家似乎不再关心自己的试卷，整个教室热议着吴夏作弊，听上去比自己没挂科还爽快。坐我一旁的罗宋却出奇的安静和努力，一言不发低着头埋头苦写。
吴夏作为班长连续两个学期考试第一名，奖学金助学金全拿，已然成了全班眼红的对象。作弊似乎给了所有人的嫉妒凿开了一个出口：
原来第一是这么来着的啊。
终于被抓啦！
发家致富之路全靠作弊。
...
新学期开始，成绩和奖学金名单同时公布，吴夏第一。全班当场炸开了锅，班上有人直接呵斥“臭不要脸”、“婊子”、“贱人”...吴夏哭成泪人跑到系主任办公室。老师告诉她她并没有作弊记录，作弊的另有其人，吴夏“哇”地一声哭得更厉害了。走出走办公大楼，罗宋直直地站在门口，傻笑着说：“恭喜你，又是第一名。”
吴夏“啪”一巴掌打在罗宋脖颈上，哭得眼睛都糊了。
“为什么要帮我。”
“我怕你承受不了会哭，交卷的时候我把你被抽走的那张试卷名字涂掉了，换成了我的。”
吴夏一把抱住罗宋，流泪全都留在了罗宋的后背上。
4月雅安地震，学校募捐，吴夏和罗宋手牵手拽着五千大洋怒砸募捐箱，成为当日头条。
全校怒赞！
我和肥仔喜极而泣，相拥欢呼。罗宋每日都要打量的仙人球又推到吴夏手上了，像是战胜交接主权一样，罗宋终于赢回了爱情。
2014年，图书馆自修室座位遭法学学生哄抢，早上六点自修室门口就挤满了各路英雄。罗宋提着两袋豆浆，拽着民法法条挤在大军里。
罗宋：“早餐来了。”
吴夏：“我们分手吧。”
罗宋：“你爱的豆浆和豆沙包。”
吴夏：“我们分手吧。”
罗宋：“我在昨天的座位上贴了纸条，等会儿进去肯定没人抢我们的座位。”
吴夏：“分手吧，我觉得我们这样谁都考不过，我不想浪费你和我的未来。”
罗宋：“去他大爷的豆浆豆沙包。”
“啪”豆浆砸地，罗宋冲出人群，手里拽着民法法条。
“你他妈吵架别把豆浆摔在我鞋上啊。”一摊豆浆流向了众人的鞋底。
一周后，仙人球又出现在了宿舍阳台。罗宋日复一日给它浇水，日复一日猛背法条，他说等司考过了，这盆仙人球又可以送回给吴夏了。
11月司考成绩出来，罗宋高分通过，吴夏却不在名单之列。
6
2015年1月，仙人球腐死在阳台上，寒风里仙人球暗淡低垂，半边身子发黑，可怜至极。罗宋“哇”大哭起来。夜里我们喝酒，罗宋满脸涨红，埋进酒桌。
“吴夏还欠我一杯酒。”
罗宋说酒能解决所有事情，一场宿醉烦恼自消。可事实上酒解决不了任何事情，一场宿醉醒来，眼泪干成回忆，堕落在皮肤上隐隐作痛。这顿酒后，大家各奔东西，罗宋决定回老家，叔叔给他安排了法院的差事，肥仔留在学校准备考试，而我们后来谁也没见过吴夏。
最后一次见到吴夏是在毕业酒会上，罗宋发酒疯地敬着在场的所有女生，可是他没有坚持到吴夏身前，就躺在了桌底酣睡不醒。
再后来，罗宋考上了家里的检察官，我去了上海，肥仔成了律师。而吴夏的故事，流传着千百个版本，成了富太，开起了自己的酒吧，成了别人的小三...
7
2016年，吴夏订婚的消息在微信群里传了出来。大家一边送祝福一边吵着要红包，刷着整整十几屏，吴夏的“谢谢”被淹没在了大家的热聊中。一阵聒噪中谁也没有发红包，大家败兴而归。
凌晨两点，微信群接收到新消息，显示“微信红包”，是罗宋。红包上写着“祝你幸福！”谁也没敢抢这红包。我似乎看到路边某个撸串摊上，罗宋倒在满桌残渣上，手机拽着手机，而昏沉的24小时后他的手机将收到微信红包退回的消息。
听说参加吴夏订婚宴的同学并不多。结个婚凑两次份子钱，这赔本的买卖才不做，罗宋自然也没有去。只是听说订婚宴上发生的一件奇葩事，敬酒时有人送给吴夏一盆亮闪闪的仙人球。
我问罗宋为什么不去，罗宋说那一杯酒他要在吴夏的婚礼上喝。
两周前，我路过花店，买下一束满天星。离开的时候看见门口的展架上摆着一颗亮闪闪的仙人球。仙人球小盆上插着一张明晃晃的卡片，上面写着：将爱情进行到底。
我回过头问老板：“仙人球也有花语？”
老板：“嗯，将爱情进行到底。”
我傻笑着说：“真好。”
眼角飞出一颗干涩的眼泪。
云在头顶，海在远处，而你在她的故事里扬长而去，像惨白月光下逃荒的傻逼，连影子都没留住。如果终将告别，愿在没有我的未来，收下我全部的祝福。
文章原创：图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