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农业社会的生活散文

世界上有一个最美的地方,它的名字叫故乡。

2016-12-16  本文已影响0人  慧的夜游园

金华老家的堂弟结婚。

开车带我爹回乡下喝喜酒。

全程一共接近400公里。

前一天晚上,我爹说能不能尽量早一点出发。

我说行,六点。

第二天四点多就听见爹小心翼翼的起床声。

我也索性起床。

天没亮我们就出发了。

上海已晴天好一阵,偏偏今天是大雾加小雨。

我爹说慢点开,没事。

可我还是暗自集中注意力保证速度。

我知道我爹归心似箭。

到七点多,雾终于散了。

汽车开始在G60高速上畅快地驰骋。

我爹舒服地靠在椅背上,心情也放松了下来,开始兴奋地说那些他已经跟我说过无数遍的陈年往事。

奶奶五年前托梦给我爹,说坟上有两个洞,雨水下进来了。我爹赶紧打电话给我叔,也就是我那要结婚的堂弟的爹。叔叔第二天去了奶奶的坟,结果真的有两个被山里田鼠钻的洞。

我爹18岁在煤矿工作时,一群好哥们儿周末步行40多里路,去一个村里看一个传说中十里八乡的第一美女。

每次我爹说到这里,我都会问那个美女好看吗。

我爹有几次说好看,有几次说不好看。

所以我也不知道她到底好不好看。

说到最高兴时,我爹兴奋地说,我这辈子最开心的就是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我40岁时你妈生了你,第二件事就是今天。

这句话我这辈子只听我爹说过三四遍。

可见他今天真的很开心。

车子开着开着,冬日里萧瑟的平原不知不觉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连绵起伏的丘陵山峦。

我们浙江真是好地方,既有温和柔美的杭州嘉兴湖州,又有隐忍坚韧的温州金华义乌。

远远地就看见叔叔在村口等我们,还有堂弟,他也从坡上的新房边走下来了。

一下车我就亲昵地挽着他俩。

好熟悉的感觉。

叔叔和婶婶都说我大一回来过的,可是我居然想不起来了。

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小学五年级和初二过年回来的那两次。

五年级回来那次印象深是因为遇到村里几十个人喝醉酒打群架。我就在二楼看着,很怕他们打上来,又有点盼望他们打上来,心里既紧张,又兴奋。

初二回来那次最开心的就是和我堂弟漫山遍野的撒丫子疯玩。

叔叔养了十几只羊,我们每天下午把羊拉到山上去。

其中有一只小羊,特别小。

我摘橘子,自己吃一瓣儿,喂小羊吃一瓣儿。

我自己不爱吃橘子外面那层白白的衣,就把给小羊吃的橘子白衣也剥掉,只留那黄澄澄发亮流着汁水的橘肉给它吃。

它咩咩咩地欢快地叫着。

我也一起高兴。

一进家门便是扑面而来的欢腾气氛。

因为我们到的晚了,所以错过了之前的中式婚礼仪式,婚宴已经开始了。

男人们在一楼喝酒划拳,女人们在二楼吃饭聊天。

我爹一瞬间就切换成乡音模式。

不仅是方言,甚至连举手投足的动作,眉眼的神情都换了一种。

虽然好几年没有回来了,可哪怕是同乡下十几岁的少年,我爹也能热络地聊起来,而不被当作异乡人。

可我只能对每一个热情地对我说着我听不懂的方言的亲戚们,甜甜地笑着。

不过有几个词我是听得懂的。

比如,“归里”,就是回家。

只要听到这两个字,用力点头就对了。

新娘子进来。

她叫我爹二伯父,叫我姐姐。

她很漂亮,端庄,大方。

我的眼前突然出现初二那年和我弟弟一起带上山的那只白色的小羊。

有亲戚端上来了一大蒸笼的金华馒头。

我哪里还记得自己最近减肥不吃主食,一下子拿了两个。

夹起桌上那盘红烧肉里最肥的那一块,放在掰开的馒头里。

肥肉的汁水渗进馒头里。

一口下去,满足感爆棚。

世界上有一个最美的地方,它的名字叫故乡。

一边吃饭一边问我弟媳妇,下午还有些什么流程。

她说没有了,如果天气还可以,就去隔壁鞋塘村拍外景。

三四点钟赶去金华,晚上是在酒店里的西式婚礼。

我吃饱了,爹还在喝酒。

我就自己下楼去了。

在院子里看到大伯父,我爹的哥哥。

他正在眺望远方,像在想什么心事,也许没有想,只是喜欢这样望着。

他和我爹,我叔长得都不太一样,性格也不一样。

大伯父今年正好80岁。他年轻时读书很好,后来去了北京当兵,在某著名军事科研所工作。

1961年,因为没办法解决我大伯母的北京户口,他就决定回金华乡下了。

这个决定在我看来是不可思议的。

但事情到底是怎样的,我也从来没有问过大伯父。

我刚想上前去和大伯父聊聊天,一个看上去四十多岁、喝的满脸通红的男人从里屋冲了出来,撞到了我。

他看到我,连忙说,你叔叔太厉害了,划拳谁也划不过他。

弟媳妇正在路过,笑着说,我公公的划拳出了名的厉害的。

那男人气不过,又说,现在这个划拳划的人很少了,以后也没什么人会玩了。

叔叔出来找我,看到我就说,走,我们一起摘橘子去,给你留了两棵橘树还没摘。

新房子里找来找去,只有一个小篮子。

叔叔说我们回老屋去拿个大筐。

回到老屋,童年的记忆都回来了。

门口的两个石头凳,小时候坐在上面和我弟聊天,往院子里扔二踢脚玩。

以前觉得石凳很大,现在看怎么这么小。

世界上有一个最美的地方,它的名字叫故乡。

觉得院子变小了。

觉得房间也变小了。

只是门口的这棵桂花树大了许多。

叔叔自豪地说去年有人要来收购这棵树,说1万块。

可是他不会卖的。

世界上有一个最美的地方,它的名字叫故乡。

晚上从金华喝完喜酒回来,已经8点半多。

这是我第一次开这样的夜路,没有路灯,没有月亮和星星。

只能看着手机导航大致判断前面路的转向。

我的车先到。

过了一会儿,弟弟和弟媳妇的车也回来了。

叔叔在门口放了鞭炮和烟花。

一天的婚礼便结束了。

第二天一早6点多我就醒了,也许是潜意识里舍不得再睡。

推开窗,是青山,绿树和池塘。

一只松鼠窜出来,又消失在树影中。

池塘上有一只水鸟像在和自己的影子玩耍。

一阵风似的从水面上掠过去。

激起一片旋转的涟漪。

世界上有一个最美的地方,它的名字叫故乡。

村子里走了一圈。

现在的农村已经不是我童年的农村了。

大队里不准农户养猪、养鸡,说不卫生。给每家每户发了十几个漂亮的花盆,让农户们养花。每平米贴10块钱,让每家粉刷外墙。每家门口都有垃圾分类的垃圾桶。

整个农庄干净漂亮的像公园。

也许是因为这里靠近浙中桃花源景区的缘故。

行程匆忙,也没有时间去深究原因。

只是很怀念童年时在每一条小道上都有成群的鸡散步。

世界上有一个最美的地方,它的名字叫故乡。

吃过早饭,叔叔陪着我和我爹去给爷爷奶奶上坟。

因为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回来了。

要让他们看看我。

爷爷奶奶的坟不在一起。

我爹说因为奶奶信天主教,而爷爷不信的原因。

我们先去了爷爷的坟。

爷爷的坟在王安村。

王安村是我们真正的祖籍所在地,那个村子里的人至今还都姓施。

大伯父现在就住在王安村里。

爷爷的坟在路边,最近对面正在盖几个政府投资的蔬菜大棚。来来往往的车和人很多。

我们点了香,各自对爷爷说了一些话。

然后放了鞭炮和烟花,烧了纸钱。

我抚摸着爷爷坟包上不知名的花草。想到自己的骨血传承自这片土地,传承自这个从未谋面的男人身上。

然后我们去了我奶奶的坟。

奶奶的坟在山上。

我把车开在半山腰的空地上。

我们徒步爬上去。

奶奶的坟边上是成片的橘子树。

我和我爹在祭拜的时候,叔叔摘了很多橘子给我。

突然想到我爹说的那个关于奶奶托梦的故事。

其实我一直怀疑是叔叔骗我爹的,他并没有看到两个洞。

只是因为他不想伤我爹的心,想让他相信奶奶真的托梦给他。

只是无论是真是假,这个故事都是美好的。

奶奶我是见过一次的。

当时我还很小很小。

我记得奶奶拉着我的手,眼睛里都是光。

后来我爹告诉我,奶奶特别喜欢女儿。

可是连着生了三个都是儿子。

生到我叔叔的时候,她抱着我叔叔去跟隔壁村一家生女儿的换。

都已经换成了,又被我爷爷连夜抢回来。

我爹说我奶奶特别善良。

爷爷过世的早。

三个儿子长大了不在身边。

她一个人生活在村子里。

村子里只要有人给她一碗什么好吃的,她过几天必然会还给别人两碗。

站在奶奶的坟前看远方的山和云。

世界上有一个最美的地方,它的名字叫故乡。

这里真美。

奶奶也许变成了这些橘树,也许变成了山,变成了云。

我想她无论在哪里,都会快乐的。

上完坟,我们回家吃中饭。

然后准备回上海。

叔叔给我爸装了满满一坛子自己酿的金华黄酒,50个金华馒头,一大包自己种的芋艿。

准备出发时,我对叔叔婶婶说,来上海玩。

叔叔说,放不下这些羊,哪天不打算养了,就出来玩。

我说明年六月份,桃子杨梅都成熟的时候,我带我儿子回来。

他们说好,一定常回来。

婶婶的眼角流下了眼泪。

我有点不敢看她的眼睛。

揉了揉眼睛别过头去。

下午又开了四个多小时回上海。到枫泾收费站时已经天黑。

排队过闸口时,抬头看天上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

可惜昨晚金华是阴天。

这样美丽绝伦的月色便陷落在城市的灯火之中。

转头看我爹。

他中午这顿喝多了。

正倚靠在椅子上打盹。

我觉得自己是幸福的。

有唾手可得的大城市中的自由,也有回得去的故乡。

只是从今往后,真的要多多回去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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