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葵随笔——魔井（一）

天空像一面镜子，照见大千万物，照见众生百态。

每次仰望天空，我就想到了家乡的那口老井。

从开始记事的那天起，它就一直在那里，在我从小长大的大山小河边的古镇里。

据说有1000多年了，是宋代大文豪苏东坡在生我养我的南漜大地开凿的深井，打通了上古时期封镇在地下河的无尾龙复出世间的通道，也便把这乱世魔王放将了出来，从此天下大乱，枭雄四起。

但我不认为是这样子的。

孩童时代多梦，我梦见的是苏东坡从惠州贬谪北上汴梁，一路思念亡妻朝云，伤心欲绝，失魂落魄之时，把朝云的遗留给他的镜子遗落在我出生的那条老街尽头，化作了一泓碧泉。不知是朝云的相思泪，还是东坡的伤心泪，汇成一口井水，涌流千年不绝。

我也不知道东坡是如何的思念和伤心，更不知九泉之下的朝云，千年后，是否化作了一把黄土。但每次经过那口井，我看见了一面镜子，她照见了我，照见了经过井边的乡亲，也照见了天空，照见了那些聚散的风云，还有流逝的岁月。

可奶奶说，东坡挖的井，确实把那条淘气的无尾龙放了出来，那是东海龙王太子，曾经被哪吒抽了筋，斩了尾，后来被观音娘娘镇压在我家乡章水河边的考棚下，用千年衣冠南渡的文气把他镇住。直到失魂落魄的东坡北上，一屁股坐在封印上，随手拿起的镜子，带着朝云的怨气，鬼使神差的把观音娘娘的封印解开了。

外公每次从信丰过来，也总喜欢拉着我到这口井打水喝。

他喜欢吧嗒着大旱烟枪，一屁股坐在井沿边，望着那口井出神。

外公是申公豹的后代，据说是神族的后裔。我打水的时候，那半个旧篮球改做的吊桶，一下子这水玉做的镜子敲碎了。

等到外公把半桶水喝完，水面平静下来了，又复像一面镜子。

我才看见，长满络腮胡子的外公，身上长着蓝色的鱼鳞，口里吐着紫色的火焰。但我并害怕，因为我知道外公不是凡人，每次他来我家的时候，总是要拉着我陪他睡觉。每到深夜的时候，外公便打着呼噜沉沉的睡着了。我迷迷糊糊的会看见有两名天兵天将守在我们床前。我告诉了母亲，母亲叫我不准瞎说。

不过，外公百年后，据说棺材里最后空空如也，只有一把燃烧留下的蓝色灰烬。想必，外公是飞仙回到他的神族去了。

我并不崇拜外公，因为他很凶。在那口古井边，我便隐约发现外公真身是一个怪兽，龙头人身，嘴里吐着火。

只有陪着奶奶去井边洗衣服的时候，奶奶慈祥的笑着，头上有一圈钻石般的光环。我偷偷往井里看，发现奶奶正是观世音娘娘下凡。在那个从小吃不饱穿不暖的苦难日子，有观音菩萨一般的奶奶陪伴在身边，自然也不就不觉得苦了。日子倒是日子像这口井里的水，虽然有些凉，却有些个甜了。

说出来你必定不信，每个经过井边，伸头看井的人，我都可以看到他的前世今生，看到他这辈子的即将发生和已经发生的故事。

这口井，像一本书，会像放电影一样，在如镜的水面上，可以看见家乡小镇上千家万户的喜怒哀乐、兴衰荣辱、生老病死，可以看见每个时代发生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即使在我离开它很久很久以后，包括今天，这口井也永远在我心里，也在我的眼前。这就如头顶上的天空，默默的向我诉说着这人世间的那些故事。

若是晴天，白云朵朵，花也朵朵；若是阴天，伤心雨下，晦暗无边。这是一口古老的井，也是一道古老的时空。

2023年4月13日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