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枫林
(《偏差之间》系列六)
小镇的生活分外悠闲,不知不觉中又过去了一个月。繁华落幕,大家都回归到正常的生活轨迹中。上次卖平安符的老大爷开始摆卖青梨,经过好多次,总赶不上最佳的时机,今天下班早,特意绕到老大爷这边。
还没等陈柔靖说话,老大爷笑着说:“我说能等到的吧。”她不明所以,顺着老大爷眼神方向看去,又见到了他,周遇京。
他站在路对面,手里拿着烟,和她对视的一瞬有些惊讶,像是没意料到她会出现。
一个月没见,他长出了胡须,整个人也感觉疲惫了不少,不过少年有少年的模样,连慵懒的样子都是止不住的意气风发。
他朝她走过来,语气里很无奈:“要见你一面很难。”她没有作声,“那天的女孩是我妹妹,周予静。”她眼眸松动,指了指旁边的摊贩:“请你吃梨。”
提着梨回家,两人并肩。路灯把两个人的影子拉的很长,周遇京扭头看最尾端,是两个人最近的距离。陈柔靖注意到他动作,先开口:“来这边办事?”周遇京笑出声:“算是吧。”她疑惑。
“来见你算吗?”他的语气直白大胆,是她从未尝过的高浓度白酒。
她没什么表示,只是笑了笑。也没搭话,从袋子里拿了两个青梨,到路下边的溪水边洗了洗。回来递给他,无厘头的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和大爷那么熟了?”继续向前走,周遇京回答:“不知道怎么联系你,只能去遇到你的街上等。”
“对我有好感?”她的声音很脆,就像手里拿着的青梨,很青涩,不像是甜甜的口感,和樱桃类的水果放一起,会有种突兀感。
“嗯,喜欢你。”他的话坦然,直白的爱又不丢人。
她今天一直在笑,见到他在笑,听到他说的话在笑。不是小女生羞涩的笑,是笃定自信的笑。
果然,“我有病,精神类的。一年没怎么睡过觉,一直靠损耗身体撑着。生死随缘不是随便说说,是真事。”她说这话很平静,但心骗不了人,眼底的失落自嘲怎么藏都藏不住。
对方一怔,心里咯噔一声。
晚风吹过,带着刺骨的寒意,陈柔靖紧了紧衣服,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考虑了好多次,还是觉得应该说。周遇京当时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叫住她,说出随缘的那句话,她就知道了。世上的人不是都和江以一样,也有人可以陪她慢慢融入世界。
和他分开的那个夜晚,第一次觉得月亮在天上也孤独。
事情到这步,已经没什么回转的余地。她打开袋子,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还好,还有赠礼,数量并不难看。她试着露出一个轻松的笑,趁着夜色,看他眼睛:“这一茬的青梨不错,送你吧。”
周遇京面色如常,停顿之后,还是收下了。
陈柔靖继续向前走,把他甩在后面。这一刻她有前所未有的摆脱,庆幸自己的动心很值得,对方不是一个肤浅的人,没有说什么我陪你这样的谎话。
苦难这种事情,不应该因为爱自私的共享。
陈柔靖搬到枫城的事情只告诉了江韵一个人,每个月两到三次的心理咨询,稳定平常;周遇京离开的三天后,江韵突然联系她,说国际上有了新的治疗方式,当然也有副作用,对大脑会造成不可逆的损害,想问她怎么想。
陈柔靖当时就拒绝了,太苦了,活着已经不是她人生的必选项了。
可她莫名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周遇京,激动之后才想起,她们应该再见不到了。
安安静静的日子闯进一个入侵者,狮子放弃了嘴边的食物,兔子甘愿露出脖颈,就像枫城的二月枫林,不正常的东西永远新鲜。
平凡的诊治日常,今天遇到了一个女生,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年龄,笑起来很好看。因为感冒到卫生所买药,她弟弟陪她一起来,一路上体贴入微。
等他们离开,脑海里不自觉想起苏华。最近的情绪越发不稳定,总是回忆起那个被击杀女孩的眼神,加上身体的信号,她越发觉得可能没剩多少时间了。苏华最后的请托,她得完成才行,拖太久了。
马上和卫生所请了假,买了车票,刚进高铁站,发现了一个很熟悉的身影,是春节那天遇到的女孩,周遇京说过,是周予静。
周予静转身,看到了陈柔靖,突然惊呼:“哥哥哥,这里!”两次见面,这女孩都是急匆匆的形象,给人留下热情似火的初印象。
又见到周遇京了,比上次精神很多。
陈柔靖先开口:“又见面了。”周遇京抿唇掩饰紧张:“嗯。”话音刚落,周予静的巴掌声干净利落的响起来,重重打在他的肩膀上,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什么嗯啊?车上都白演练了?”
陈柔靖被她的举动逗笑,周予静看她笑了,迅速站在她身边,笑吟吟的说:“我哥部队待惯了,特别不会说话,姐姐别介意。我们今天是特地来找姐姐的,我哥有话说。”
她给周遇京使了眼色,他吸了一口气,站的笔直,像在汇报任务:“那天晚上后悔接青梨了。”
周予静不知道青梨的含义,差点被他气哭。
高铁站大厅响起播报音,陈柔靖把手机递给他,看着他说:“我有事需要外出,我们短信上说吧。”加了号码之后,陈柔靖快步向站台走去。
周予静摇摇头,疑惑的看向周遇京:“应该是拒绝的意思吧?好像又不太像,啧啧啧,任重而道远啊。”周遇京倒是平静,总算不晚。
她和别人不一样,第一面见她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主动请缨到第一线,进村前的热血动员,事情平息后的淡然处置,如果说她是一个正常人那才说不过去。
她是病人,却比大多正常人都正常。
陈柔靖上车后一直在想他的话:后悔接青梨了。周予静不懂,但她懂,甜意弥漫进心底,比我爱你我想你触动的更深更久。
她拿起手机,笑着打字,点了发送。
【后悔递的是青梨。】
刚关闭手机,一阵阵的头疼侵入大脑,短短几秒,头上已经冒了轻微的细汗。眼前过幻灯片式的倒映画面:小女孩惊恐的眼神;苏华满脸带着血,大家都在指责她,一起回家成了口号,她是个杀人的刽子手。
所有悲观的情绪都涌来,她想要保持冷静,可脑子根本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这次甚至回忆起爸爸的死状,还有妈妈对自己破口大骂的情形,她喘着粗气,不停的自我调节。甚至用手不断敲打自己的头,想要驱逐不好的情绪,动作幅度很大且具有自残行为,引得旁边的乘客纷纷侧目,更有甚者录了视频。
乘务人员给她递了毯子替她遮挡旁人的视线,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感觉稍稳定之后,她努力挤出笑容:“没事,谢谢。”乘务人员再三确认她的情况有所好转之后才离开。
几个小时的路程,却像一生那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