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人 5,6
5 、 乐山去染纸
邓安在家里睡了个好觉,日上三竿才起床,又是一个生龙活虎的小伙子了。
家里农活不算多,除了栽秧、打谷、种小春时忙一点,其余的时间闲得慌。邓安一闲下来又想出去了。
他想多挣点钱,让家中宽裕点,让父母轻松点,让两个弟弟能安心去读书。
干什么挣钱多?当然首推下煤窰挖煤!
谁都知道挖煤危险,爸妈肯定不让去,邓安只能偷偷去。
黄丹小煤窑多,据说因为煤质好、销路好,老板暴富,也舍得花钱笼络工人,离家又不算太远,邓安决定去黄丹。
这回他没敢叫张东,因为挖煤风险太大,他怕担不起责任。
他在镇上等车。一个年轻人过来问:兄弟,去黄丹的车是在这里等吗?邓安笑眯眯地回答:是。
那人立刻掏出烟来,递一支给邓安。烟是红塔山,当时当地最好的烟。邓安不会抽烟,急忙谢绝。两人一见如故,摆起了龙门阵。
小伙子叫李向平,乐山人,家里办了个染纸厂,效益还不错,他来这里是送完货打算去黄丹看看。
当得知邓安要去挖煤,就说:小煤窑挖煤太危险,要不你到我的厂里去吧?
邓安虽是山里人,但长得高挑,帅气而且满脸带笑,连说话都带着笑,让人看了舒服,很有亲和力。他也看得出李平的邀请是真诚的。于是心中盘算起来。
乐山是大城市,从没去过,真心想去看看。地方大机会也多,能长见识。
现在有人真诚邀请,至少短时间内有地方安顿,有活干,有饭吃,不用自已去乱闯,真比去挖煤好啊!
于是邓安问:去你厂里我能干些什么,我除了会干点农活,有把力气外没啥技术啊?
李向平说:染纸其实很简单,保证你一学就会。而且我是绝对不会让你吃亏的。
邓安决定去乐山。
到黄丹的汽车来了,邓安抢着买了两人的车票,每人3元。上车后李向平坚决地把6元钱塞给邓安,并且说:我比你稍微宽裕些。邓安见他没有一丝瞧不起自己的意思,也就不再坚持了。
同李向平到黄丹逛了一圈,又一起坐上了去乐山的车。还是李向平买的票,让邓安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李向平的家在乐山城郊,户口也是农村的。但这里的农村比山里高了不少档次。有电灯、电话,而且土地平整,交通方便,农活轻松。大多数人还都搞了副业,染纸厂就是李向平家的副业,不过这副业比主业赚钱得多。
到家了,李向平没把邓安当外人,让他坐在沙发上,给他泡了一杯茶。休息了不久就吃饭,几个工人都坐在一起,很像一家人。
染纸确实很简单。兑好染料,铺开白纸,用刷子把染料均匀地塗在纸上,提起来晾着就完成一张。然后一张一张又一张,晾干后整齐地叠起来,压平.打包,成功。
到了这里他才知道红纸是这样做出来的。看起来简单,但颜料浓淡必须掌握好,上色必须均匀,还要压得平整。这活儿快不起来,但效益不错。两三分钱一张的白纸染成红纸可卖六七分,利润翻番!
邓安很快掌握了要领,无论调色、上色、压平、打包都做得又快又好。而且他很活便,除了染纸,李向平家的农活也干,养猪也干,还学会开小四轮,可以开着进城拉喂猪的泔水。
邓安干得开心,李向平对他确实也不错。包吃包住每月两百。
有发财的就有眼红的,哪里都一样。
李向平准备扩大生产,因为晾纸要佔不少的地盘,于是向乡里申请到了一块地,用来作晾纸的场地。那块地靠着一条排水沟。当一切建材都备齐后,有人把沟堵起来,沟里的脏水直往工地上流。李向平一见急了,脏水再流下去,材料就毁了。
几个工人掀开沟上的水泥块用木棒使劲捅,毫无效果,而且越捅水涌得越凶。这时邓安跳进水沟用手摸去,发现软绵绵的全是稻草,难怪越捅越紧。 他一把一把地把草扯出来扔在沟边,竟然堆了一大堆。扯完草才发现还有一块大木板横挡在沟中。他费力地抽出木板,水终于顺着沟往下流去。
邓安水淋淋脏兮兮地爬上来,李平一把抱着他,一脸激动。忽然李向平发现邓安那泡得发白的两只手都在流血,大约是被沟里的烂玻璃划的吧。急忙说,快回去洗澡换衣上药包扎,千万别感染。
邓安说,农民娃儿没那么娇貴,没事!
6 、凉山去伐木
在染纸厂,生活很平静。没有负担,没有危险,当然也没有刺激。邓安始终惦记着山里的张东和一些伙伴们,他们喜欢邓安,邓安也喜欢他们。他们把出山闯荡的希望寄托在邓安身上,邓安也把将他们带出山来当作自已的责任。染纸厂虽好,但用不了多少人,染纸技术含量也不高,挣钱容易但挣大钱不容易。邓安还是想再去干点什么。
林业局的王师傅带信来了。要邓安找几个人一起去凉山林场伐木。
邓安把自已想去大凉山的事告诉了李向平。
李向平竭力挽留他,他的父母也舍不得这个能干,帅气,懂事的小伙子,也真诚地劝他留下。后来见他去意已定就对他说:希望你把这里当着家,无论何时我们都欢迎你回来。
邓安回到自已家中,对父母说了去大凉山的事。
母亲一听去伐木,坚决不同意。她说伐木太危险,在深山老林里一旦出事简直毫无办法。说着说着竟然哭起来,而且越哭越凶。
邓安知道妈妈是担心他的安危,可怜天下慈母心啊!
邓安急忙对妈妈说,其实不是去伐木,王师傅说了伐木这种活我们根本干不了,我们的工作只是把伐倒的树锯断滑下山送上车就行。
妈妈止住了哭声,看着邓安,听他继续说。
邓安说,有人按时往山里送给养,有米有肉有蔬菜,工资还很高,只要肯岀力三个月能净挣上千元钱。
邓安当然是只拣好听的说,至于工作累不累,生活苦不苦自己心里也不清楚。
听完邓安的话,妈妈勉强同意了。又再三嘱咐:注意安全,干不下就回家之类。邓安乖巧地直点头答应。
邓安张东们坐上卡车,一个个兴奋得手舞足蹈。他们背着被包,因为被子厚薄不一,颜色五花八门,显得不整齐,但绑扎倒还不错。有的还是第一次坐汽車,紧紧抓着车沿的木板有点紧张,但一脸的高兴。他们胡乱地吼着:马到成功、战无不胜、共产党万岁等口号,很像即将上陣杀敌的战士。
车到沙湾林产公司,接了一个中年人。他指挥着搬来米、面、油、肉、菜上车,继续向山里开去。邓安们看着大袋的米面,大桶的菜油,大筐的蔬菜,大块的猪肉说不出的激动,仿佛这些东西都做好了,热腾腾地摆在他们面前,让他们馋涎欲滴。
进山的公路是碎石路面,坑坑洼洼,汽车颠来簸去,他们在车厢里摇来晃去,头晕!
路越走越窄,越走越险。卡车一边擦着悬崖,一边临着深谷,山上的藤蔓不时抽打着他们的头脸,汽车轻微一晃仿佛就会翻下深谷,粉身碎骨。小伙子们都脸发白心发慌,怕!
一路胆颤心惊,有惊无险到达目的地,往进了伐木工人盖的板房。
中年人也姓王,算是他们的头。他说:你们吃的是我的饭,干的是我的活,干完也是我给你们发钱。你们干得快、干得好。挣的钱就多,吃的伙食就好。接着又介绍了一个师傅,让他教大家怎么干。说完就钻进卡车的驾驶室掉头下山了。
上工了。他们看见横七竖八倒着的巨树,小的直径一尺多,大的直径三尺多,在外面真少见。剔枝杈,剝树皮,两人一组拉大锯,把大树锯成两米、三米的圆木。一根圆木轻的几百斤,重的上千斤。然后用特制的绳钩,或四人,或六人把圆木抬起来送入滑道,松钩,撬木,圆木就顺着木制的滑道滑下悬崖,冲入谷底的木场,圆木入谷发出轰然巨响。
木材公司有车来了,先看手续登记上册,再由邓安们帮着上车。按规矩,提材的每车交5O元选材费,选材费归大家支配,算是额外收益。
每天剔枝打丫、剝皮锯树、抬料上车,工作有条不紊。
张东干得特来劲,成天乐呵呵的,可是乐极生悲,在剔一个大枝杈时,斧头伤了小腿。幸好没砍断骨头,但是不能再干了。邓安给他作了简单的处理,让他在工棚里休息养伤。
有一次,邓安自己也差点送了命。四个人抬着一段圆木到了溜槽边,刚放下那木材竟自己滑动起来,完全违背了放下后还得用撬棍撬一下的常规。其他三人急忙放弃抬杠跳到槽边,邓安却被抬索拖着踉跄向前,槽边乱石嶙峋,跳无可跳。眼见接近崖口,邓安急中生智踏上滑动的圆木跳到对面略微平坦的地方,落脚后一看,离崖边不足一尺,吓出一身冷汗。天呀,如果慢一点点自已就粉身碎骨了。
真是大难不死,不过有后福吗?邓安浑身发软,瘫倒在崖口。大家也看到这惊险一幕都吓得浑身发冷。
第一个月,送出圆木一千多方,成绩不错。
第二个月,送出圆木两千多方,成绩更好!
第三个月,竟然没有运料的车进山。一打听原来是公路塌方了。
幸好邓安提前让受伤的张东坐运材车出山去了,张东不愿一个人离开。邓安赶他走,生怕把他的伤躭误了。临行前邓安把剩下的两百多元选材费全部塞给了张东,叫他伤好些就回家去。
没有车进来,给养就断了。存的米面油菜很快吃光了,大家饿着肚子当然无法干活。山里也找不到吃的,无奈之下大家把板棚前沟里往日丢弃的青菜梆、白菜头翻出来煮一煮充饥,完全不顾那条沟是大家平时大小便的场所。
离林场十余里有一个小彝寨,住着几户彝民。有一对彝族兄弟叫大黑、二黑。他俩曾经来林场耍过,邓安请他们吃饭。彝人无酒不欢,邓安又拿出两瓶烧酒招待他们。两人吃饱喝足拍着邓安的肩膀说:好兄弟!要帮忙,就打声吆呵!
邓安走投无路,想到了他们。
邓安带着两个伙计到了彝寨,找到大黑、二黑。他俩二话不说立即从屋里端出一撮箕洋芋,带着三人到一个土坎边,只见他们麻利地挖了个坑,坑里填上柴,把洋芋倒进坑里,再盖上松土,才在坑下的火口处点燃火,加柴,不到二十分钟熄火,再闷一会,刨开松土,洋芋的浓香扑面而来!他们俩就看着邓安们狼吞虎咽。终于吃饱了,邓安说:兄弟,我们那边还有人。
大黑、二黑很为难地说,我们只有洋芋,别的就没有了。
邓安说:洋芋好啊,好得不得了!
大黑、二黑回屋,一人背了一背洋芋出来,二黑手里还提着一块熏得乌黑发亮的腊肉,兄弟两亲自送我们回工地。到了工地,邓安说给钱,其实邓安当时腰无分文,幸好他们立即说:是兄弟,别提钱!
靠着兄弟的洋芋又支撑了几天。终于来了一辆卡车,看来公路通了,可是车上并无给养,大家问司机,司机说没见过王老板,也没人提给养的事。
邓安当机立断,给卡车上了圆木,并要司机带大家出去。司机不干,说路烂,危险,坚决不肯载人!
大黑、二黑也来了。他们指着司机鼻子说:不载人,饿死你负责?不载人,老子叫伙器们把你的车掀下岩!
司机怕了,我们纷纷爬上车,高高地坐在圆木上。每个人都紧抓绊绳,生怕被甩下去。遇到低崖,大家都扒在木料上听到背包擦着岩石的声音心惊胆颤。
司机也很小心,开得很慢。终于有惊无险下了山。
车到沙湾,邓安立马带着几个一脸污黑,一身稀烂,一头乱发,活像叫化子的人去找王老板。
王老板不知去向!
一群人出生入死,忍饥挨冻,干了近三个月,竟然没见一分钱!他们愤怒,他们无奈。真像叫化子般地偷爬卡车,辗转回家。
菩萨保佑,幸好没死!邓安在心里偷偷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