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
一
“这天儿还真是够冷的。”我嘟囔着,嘴里不停地呵着热气。
昨天杂志社社长又催稿了,但是主题着实让我找不着头脑。辗转了一晚上没睡着,天没亮我就爬了起来,一个人在大街上到处晃悠。
走了半晌,我瞅了瞅表,快六点了。寻思着去吃个早饭,就回去赶稿子。于是来到了一家早餐铺子。我从南方大老远的来到这个北方城市工作大半年了,早听闻过这家铺子,老板姓磨,据说已经卖了好几十年了,附近几条街的人都知道。磨大爷已年过花甲,一大岁数了,还每天起早的卖早饭,但是每天豆浆只卖50碗,多了也没有。要是在平时,我得睡到七点,到这儿的时候大爷都走了。
“磨大爷,来碗豆浆,再来根油条”,我招呼着。
“好的,您嘞,今早的第一碗新鲜豆浆......”片刻,大爷和蔼地给我端上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豆浆。
浓郁的豆香味早已使我馋涎欲滴,我端起碗就往嘴里送。
这豆浆入口醇厚、甜度适中,油条金灿酥脆、香气扑鼻,我一口接着一口,没一会儿,就全放肚子里了。
正当我回味无穷,想要再来一碗的时候,大爷的三轮车前已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几个路过的人见到了,叹了口气就走了。再来一碗看来是不可能了,我这也算是捡到宝了。
我端着碗,发现碗里的豆渣大小不一,有的甚至还有豆粒儿。所以这是纯手工磨的?新闻嗅觉让我警醒了起来。
大约过了半小时,人都陆陆续续地走了,我小跑着来到大爷面前。
“小伙子,今天的豆浆都卖完了,明天你赶早吧”,大爷说。
“大爷,我刚刚喝过了,不是来买豆浆的。”
“那你这是?”
“我是一杂志社的,想采访采访您和这豆浆”
“写报纸的?我就一卖豆浆的,你采访我干啥?”大爷若有所思。
“您这豆浆可不一般,一喝就知道和那些外面卖的完全不一样,我也就是想给您推广推广”,我答道。
“成,你跟我来。”
二
走了好几里路,我和磨大爷才回到了他的村子——磨家村。村子看起来已经有好些年头了,人很少,大多是老人。
村子最中间的位置有一口石磨,石磨旁还圈养着一头瘦驴,看起来岁数也不小了。磨大爷家的土坯房就在石磨的边上。
“你先坐会儿吧”,磨大爷把石磨旁的椅子给我搬了过来,自己先把三轮车拉回了屋里。
我哪儿坐得住,端着相机就先给石磨和驴拍了几张。
大爷端了碗麸子走了出来,先给驴送了点儿,转而又去喂鸡了。倒腾了好一会儿,才来到我跟前。
“大爷,你这豆都是每天自己磨的?”我先开了口。
“是那头驴磨的,我哪儿还推得动。每天只卖50碗,也是因为我这驴也磨不动啊”他笑了笑,从内兜里掏出了自己的烟斗,点上火。
“这口磨有多少个年头了?”
“这口磨打我生下来就有了,有了多少年我也不清楚。以前,我们这磨家村就是靠这口磨养家的......我们村磨的豆子好啊,不管是做豆浆还是豆腐,那时候用的都是咱村磨的......全村几百口人吃饭,都靠这口石磨加工,石磨的繁忙可以想象得出来。磨坊也就成了全村最热闹最红火的地方,可以说,村里大事小事,全是从这儿传出去的......”老爷子越讲越兴奋。
“磨豆子也有讲究,每次放入磨眼的东西要刚好,太多了,磨出来的东西粗粝,太少了,要多花冤枉力气,如果东西放得不及时,磨盘空转,还会加速石磨的损耗。所以放磨的人,必得眼疾手快,每回磨眼转到合适位置的时候,得赶快把该磨的东西放入,之后迅速把手缩回,以免被来回转动的磨钩碰到......”
“可到了现在,再也没人碰那玩意儿啰。”到这儿,他吐了口烟。
“您孩子呢?不继承您这手艺吗?”我问。
“现在的年轻人谁还愿意弄这玩意儿,几百块钱就可以买个豆浆机,摁一下豆浆几分钟就出来了......我不稀罕那玩意儿,石磨属于压榨,刀片是直接切碎,出来的豆浆成份不一样。粉碎的法子豆的味儿出不来......”
老大爷还跟我讲起了他的故事,石磨的历史,村里曾经远近闻名的豆腐,豆浆,面食......我都一一记了下来,心情也逐渐沉重。
临走前,大爷握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跟我说:“小伙子,你是搞新闻的,你写的东西,大伙儿信,我跟你讲这么多,就是想把这儿的情况说出去,看看有没有人愿意学习这门手艺,老祖宗留下的东西,我是真的放不下,不能就这么断咯。”然后,给我递上了一小袋玉米粉。
捧着玉米粉,我深感其重量。我郑重其事地向大爷保证,不会辜负他的信任。
三
我花了一天的时间写好了稿子,在杂志社的公众号平台上推了出去,贴心地留了大爷的地址还有大爷和自己的联系方式。几天后,我打开文章,浏览量只有几百。一周后,浏览量停滞在了九百多,连一千都不到。
我找到了大爷,大爷一见面就问我:“文章发出去了吗?”
我犹豫了一会儿,笑着说:“发出去了,您别急。”
大爷见状,也没说啥,又转头磨豆子去了。
接下来几天,我四处去找豆浆加工厂。但没有一家愿意花费时间和成本去换取一份石磨豆浆。老板们都嫌弃这个笨重的家伙。果然,这还是个利益至上的社会。
又找了几天,面粉厂、豆腐坊我都去了个遍,结果依旧没变。我的心凉透了。
四
一个傍晚,我耷拉着脑袋到村里找到了大爷。大爷正在石磨旁靠着抽烟。
“没事儿,小伙子”,大爷一眼就看出来了,“我琢磨着这事儿也就这样了,我也不敢有太大指望,麻烦你了。”
“什么忙都没帮上您,怎么敢称麻烦。”
“这口磨劳苦了这么多年了,也差不多该歇息了。你也回吧。”说罢,老爷子留下一个背影。
我望着这口磨,那些年的情景似乎也浮现在了眼前。也许,就连村里最有远见的人,那时也想不出会有离开了石磨也能过日子的一天。石磨该是永远地歇息了,却也不该永远地忘记它。它像是那个时代的雕塑,或者是纪念碑,似乎在默默地然而是沉重地咀嚼着那些过去的日子,旁观着当今山原上的田园光景,守护着它的主人经过磨难而盼来的顺心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