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宗汾：牛头野宿望湖月

牛头野宿望湖月

当最后一批游客或钻进汽车，或跨上摩托，一溜烟打道回府之时，秋阳还刚刚逼向山头，波光云影依然十分亮丽。人类是从什么时候起，变得如此娇弱，乃至离不开屋宇与床笫？难道忘记了今天是八月既望，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么？

偌大的马山牛头渚八角亭，只剩下捉对儿厮杀的两个棋手。波涛的喧响使山林显得分外落寞。它是在抱怨那些辜负了湖光山色、良辰美景的人们吧？苍苍的暮色弥散开来，天风涛声之间，片片归帆摇曳在波光之中。远山和岛屿逐渐淡如一抹微云，悬浮在水天深处——那儿该有瑶圃仙苑，珠宫贝阙？那儿该有鲛人戏水，待月东上？我突然明白望远镜是赘物。精确和详实只应当留给科学，在审美的天地里，不妨保留一份模糊、一份想象。乘着天还没黑，我们先安排好住宿。老农留待作烧草的油菜杆，成了我们的“席梦思”，面包、凉水、茶叶蛋，便是工薪阶层的旅途佳肴。

月亮出来了。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可背景已不是那个背景。月亮，我的老伙计，仅仅在昨天，在我家的阳台上，我还看着你从钢筋水泥的公寓大楼后爬上来。那被高楼分割的狭窄的天幕，那被封闭的压抑的心灵，一定扭曲了你的形象。只有在今夜，在这里，你才恢复了本相，洒脱自如，独步苍穹；君临上界，傲视万物。

记得小时候在广福寺看到一副对联，以“鼋渚春涛”对“马山秋月”，隔湖遥望，心驰神往，此刻终于如愿以偿，享尽这份清幽。夜空高远深邃，夜色透明发亮。低矮逶迤的群峰，在天幕上勾勒出柔和的曲线，仿佛一手支颐侧身而卧的少女。那湖波正轻抚着她诱她入睡呢。浩瀚的湖面，托着一轮满月，映出一片巨大的橙晖。银波万点，荡人心魄；浮光闪耀，上接九霄。你难以想象，月出也会如此壮丽辉煌。我们面前仿佛垂挂起一副巨大的丝绒画，妩媚中不乏庄重，温柔中透出粗犷。明与暗的和谐统一，又让人想起伦勃朗的油画。但只有造物主的大手笔，才能绘出如此气度恢弘的巨构！我们的免费旅游，迎来了最令人感动的一幕。

那八角亭尚未又名，我不自量粗鄙，题曰“醉月”，更套用李白诗意集楹联一副，曰：“风月可餐不须买，湖山探胜莫辞遥。”马山太湖度假村正在逐渐开发逐渐扩展，但愿别让有钱人独占了风月。

（后记：此文刊93年12月2日《江南晚报》。打完此文，情不自禁想起好友顾熙宏。当年就是和他一起野宿马山牛头渚的。他后来也写了一篇游记。他写到湖波在芦苇丛中喃喃轻语时说，没有哪一个胎儿能回忆起在母腹中听到的声音，但我想一定就是这样的。那感觉真是独特真切而一往情深！往事历历，情谊深深，而人已故去，痛何如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