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8｜人间判官
《在人间》8｜人间判官
林子俊站在门外，手中空无一物，依旧是背着双肩包，但是包没有合上，那支一直像一把剑竖立着的球拍，此时断成了两截。
头发湿漉漉的，雨水顺着发梢一滴一滴地落下，滴落在他的纯白T恤上，纯白的T恤胸口处是一朵红色的花。这朵花之前并没有出现他的衣服上，仔细看去，“花”仍在悄然绽放，那是鲜血浸染而成。
季青临的身高比林子俊矮十几公分，微微抬头看着他，正迎上林子俊的双眼。林子俊的眼神空洞无物，看似看着他，又或许并没有看着他，目空一切。
这种眼神以往只是出现在叶浮沉的身上，而且两者存在着不同，叶浮沉的这种眼神是一种随性，而他的眼神则是多了一份浓浓的杀气！
“你怎么了？”季青临很明显感觉到林子俊的不对，“和别人打架了？是谁？我们一起去找他。”
林子俊机械地摇了摇头，一把推开他，一步一步缓缓挪着步子，身子有些摇晃，脚步却很稳重。他看着叶浮沉投来的目光，眼神中才有一丝柔和，只是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季青临被林子俊的随手一推，狠狠地撞在了墙上，揉了揉肩膀看着众人。莫云天悄悄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示意大家先不要急着问，等林子俊的心情平复下来再说。
窗外的雨仍在下着，不知道何时才会结束。在城市的另一端，在那个人间，在那片湖边，坐着一个人。
在这般猛烈的狂风之中，湖面一片平静，没有一丝波澜。雨水落入湖中，并没有激起一丝水花，悄无声息。
“水消失于水中，本就是无声无息的，世上的很多事情都是如此。”那人说着伸手掏向裤裆，由于浑身都是雨水，裤裆已经黏在了大腿上。
此人正是刚刚从明城大学回来的何遇，他刚才在回来的路上，无意间遇见了一个人。那人拿着一把伞在雨中奔跑，他觉得很有趣，手里拿着伞却不用来遮雨，但是看见那人脸上的笑容，他明白了，他是想给心爱的姑娘送伞。
何遇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雨很大，人很多，声音很嘈杂，男孩心中很急切，至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后来，男孩遇见了那个女孩，在一个雨巷。再后来，男孩扔掉了手中的雨伞，拔出了背包中的球拍。再后来，鲜血撒向天空，被雨水冲散。最后，男孩独自离去，失魂落魄。
他亲眼目睹了这一切，望着男孩离去的背影，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湖面骤然沸腾起来，像是烧开了的滚水，不断翻涌着硕大的气泡。何遇摆正了身姿，双手搭在腿上，平静地看着湖面，突然笑道：“看着都觉得有点饿了。”
天空没有一丝光亮，乌云将月亮层层掩盖，黑暗笼罩中的这片湖，像极了一块龟苓膏，而这块龟苓膏此时不知被谁用刀从中间划开，一分为二。湖水中出现一道长数百丈、深数十丈，宽数丈的空隙，犹如一条笔直的峡谷。
若是此时有人正在此处，看到这样的场景，一定会立刻掏出手机拍下，然后上传到网络上，火上一把。但是，除了何遇之外，再也没有别人，即使有，看到了接下来的这一幕，恐怕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从湖中的这条裂缝中，飘出一朵“黑云”，“黑云”分散开来，化作一道道黑影。黑影的脸庞隐藏在黑暗之中，只能模糊看见轮廓，犹如人类一般大小，背后伸展着类似双翼的东西，一同朝着岸上飞来。
传说中的百鬼夜行，想来也是差不多这个画面。
数百道黑影冲出湖水，齐刷刷地漂浮在天空之上，他们不再上前，因为前面坐着一个人。
何遇抬起头，眯着眼望着他们，“整这么大的阵仗是要干啥玩意啊，回去。”雨水击打在他的眼睛上，有些疼痛，那些黑影也没有回应他。
他低下头，又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那个男孩不能动，别问为什么，因为是我说的。你们平时找寄体，我都没有拦着你们，因为那些人本就是丑陋不堪，但是今天这个就真的不行。我这也是为了你们好啊，你们也知道他是什么人，不是你们随随便便就能掌控的。万一你们过去了，刚好他醒悟过来，手起刀落，把你们都砍了，那就很丢脸了。”
“我们经常听说，这一任的人间判官是话最多的，丝毫没有之前那些人高高在上的架子，今天一见，果然是这样。”黑影中终于传来了声音，但不知出自于何人。
何遇抠了抠耳朵，“那看来我在你们那里还是很有名的，现在见到面了，应该很失望吧。像我这样的人，应该是混得最惨的人间判官了吧。还人间判官呢，谁取的这个名称啊，应该叫人间天使，这个多好听啊......”
“行了，别再说了！”声音比起刚才不知高了几个分贝，语气中透露出一丝不耐烦，“直接点，如果我们一定要去，你觉得凭你一个人，就能拦住我们吗？
“那就试试。”这应该是何遇说过最简短有力的话了，他站起身，用手拉了拉黏在屁股上的裤子，而后一飞冲天，立于苍穹之下。
“太黑了，还是晒晒月光吧。”何遇随手一挥，万里乌云退散，月光洒满大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林子俊呆呆地坐着，闭着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没过多久，他突然睁开眼，将衣服脱了下来，狠狠地扔进了垃圾桶。身上并没有一处伤痕，那么这血迹就是别人的，能让林子俊将球拍打断的对手，可想而知应该有多么可怕。
林子俊从书包中将断成两截的球拍拿出来，拼接好后放在桌子上，又开始到处翻东西，将柜子翻的一团糟，“你们看到我的胶水了吗？就是那种能迅速将金属黏在一起的那种。”
季青临知道他说的那种胶水，用来连接接触面比较大的金属效果不错，但是对于羽毛球拍这种很小的接触面，并没有什么用。
“去哪儿？我明明记得就是放在这里的啊，怎么找不到了？”林子俊背对着大家，大家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从声音中听到了一丝哽咽与哭腔。
莫云天不想看他现在的样子，不可一世，随意洒脱的林子俊不该是这样的。他走过去拉住他的胳膊，柔声说道：“别找了，那个胶水没有用的。”
“没有用也要试一试，”林子俊用力甩开他的手，“没有用也要试一试，这可是她送给我的，我要将它保管好。”
众人没有再阻拦，当一个人的情绪不稳定时，任何阻拦都是没有意义的。
“找到了”，林子俊从一个储物盒中拿出一瓶胶水，小心翼翼地滴在球拍断开的地方，然后久久按着，空洞的眼神中终于有着一丝炙热。
一直按了快五分钟，林子俊才松手，可是当他松手的瞬间，球拍又从断裂处断开。他将掉落的那部分捡起来，又试了七八次，直至最后胶水已经用尽，他看着手中断裂的球拍，死死地攥紧了手。
每个人都知道他现在的心情很失落、很低沉、很愤怒，就像一头猛兽正在胡乱冲撞，想破笼而出，但他们还是低估了他的愤怒，林子俊的心中正有一只恶鬼在慢慢爬出，那只手已经伸出他的身体，兴奋地触碰着外面的世界。
叶浮沉来到窗边，望着刚刚出现的明月，久久伫立。
路灯亮了，雨也停了，来时猝不及防，去时也没有丝毫停留。他们不会知道，其实这场雨并没有停，而是都停留在了这座城市的上空。
月光透过窗子，洒在林子俊的身上，那只人们看不见的手迅速收了回去。他的身体忍不住颤抖了一下，松开手，再次坐下，将头深深扎在双腿之间，狠狠抱住，双手不停地抓着头发。
过了许久许久，他终于再次抬起头，没有说一句话，翻上床，躺着一动不动。
林子俊此后也从来没有提起这件事，在这个雨天，他究竟遇见了什么，是谁将他的球拍打断，他身上又是谁的血。这件事情，一直埋藏在他的内心深处，一直到他离开这个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