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花容 慰君心
妆花容 慰君心
《红楼梦》第四十四回贾琏凤姐闹别扭,平儿夹在中间受气,被凤姐打了。平儿委屈无处诉说,袭人把她带到怡红院。宝玉先是替贾琏凤姐赔不是,在平儿更衣洗脸情绪稍稍平复后,劝她涂些脂粉,“不然,倒像是和凤姐姐赌气”“而且老太太又打发了人来安慰你”。
平儿听了有理,便去找粉,只不见粉。宝玉忙走至妆台前,将一个宣窑瓷盒揭开,里面盛着一排十根玉簪花棒,拈了一根递与平儿。又笑向他道:“这不是铅粉,这是紫茉莉花种,研碎了兑上香料制的。”
读了这段我实在开眼,感到自己实在粗糙得不堪,从未见过如此考究的脂粉,更未想过可能会妆扮自己,就这样唏嘘着感叹着看着一个贵族青年男子如话家常般将这脂粉轻拈在手。惊诧间几乎忘了捍卫女子这一份专属的特权。一个声音轻响:“这份精致属于谁都是好的!”瞬间心生几多柔软……
平儿倒在掌上看时,果见轻白红香,四样俱美,摊在面上也容易匀净,且能润泽肌肤,不似别的粉青重涩滞。然后看见胭脂也不是成张的,却是一个小小的白玉盒子,里面盛着一盒,如玫瑰膏子一样。宝玉笑道:“那市卖的胭脂都不干净,颜色也薄。这是上好的胭脂拧出汁子来,淘澄净了渣滓,配了花露蒸叠成的。只用细簪子挑一点儿抹在手心里,用一点水化开抹在唇上;手心里就够打颊腮了。”
宝玉真有心之人,盈盈笑意,细语款款,奉上上好的脂粉,还有心意。此时的怡红院是静谧非常,宝玉又软语温存,这对于刚刚经历一场闹剧,被羞辱委屈的平儿来说,已经是最好的安慰了。珍惜,尊重,是温暖却不耀眼的一缕阳光。
平儿依言妆饰,果见鲜艳异常,且又甜香满颊。宝玉又将盆内的一枝并蒂秋蕙用竹剪刀撷了下来,与他簪在鬓上。
平儿在这里像一个听话的孩子,全然不是平常帮助凤姐理家时左右逢源的周全模样。成熟稳重的大人是她平日需要扮演的角色,此时她只需被温柔以待便好。
妆花容 慰君心读完上文,我不禁惊叹宝玉的细心,感慨这才是真正的怜香惜玉,言语行动间悄悄慰藉平儿那受伤的心。宝玉是上天生就的情种,“重情”、“痴情”。我也因此想到他抓周的时候,只把脂粉钗环抓来玩弄的模样。“好色之徒”是父亲贾政的评价,一心喜欢仕途经济,希望儿子通过科举光耀门楣那一刻该是多么沮丧。“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便清爽,见了男人便觉浊臭逼人!”这样的话更是让贾政气得直跳脚!
妆花容 慰君心凡常之人是不会懂得宝玉的这份珍重与怜惜。脂粉总是与女子相关,与心情相关。“却对菱花淡淡妆”是李清照与丈夫相聚的欣喜表达;“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是木兰归家重着女装的兴奋流露;“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是丈夫出征离家,妻子无心梳妆的真实写照;“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是一个女子百无聊赖的妆容图。
《孔雀东南飞》中刘兰芝自请归家前的晨妆图,每每读来都使我动容:
鸡鸣外欲曙,新妇起严妆。着我绣裌裙,事事四五通。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腰若流纨素,耳着明月珰。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刘兰芝在临行之前细细妆扮,从容,得体,不卑不亢。妆扮不止在妆扮本身,关乎尊严,关乎体面。她绝不允许自己黯然离场。这个美丽的女子,用她的光彩照人来迎接风刀霜剑的命运!
平儿的妆扮,倒没有那么悲壮,她既回应了宝玉对她的怜惜,又做出原谅凤姐的姿态,还让老太太的劝解有了着落。善良体贴的平儿总是不让任何人为难。妆扮也许是她与世界和解的方式。但她一定会记得宝玉的这份怜惜,毕竟这是世上少有的温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