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里的圣母玛利亚
长大后读《红楼梦》,很喜欢风趣慈爱的贾母,总让我想起我们村儿的三奶。
三奶家是我们大队人口最多的大家庭,有十五口人,她有两个儿子,老大家有三个孩子,老二家有六个孩子。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农村很多家庭儿子结了婚之后,都像孙少安一样,和父母分家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而他们家是个例外。
在他们家,三爷和三奶就像中国古代皇室的皇帝和皇后。印象中三爷和三奶那时都已七十多岁了,三爷每天穿的衣服是又合身又干净,他走路经常把手背在身后,加上下巴上那一把胡子,使那张瘦长的脸显得既严肃又权威。在他们家,他是说一不二,对于他的命令,其他人都像接到了圣旨一样照着做。上学后在语文课上老师讲到”封建家长制度”这个术语时,我脑海中浮现的就是他们家。
三奶大概有一米六五,有那种幸福太太该有的那种富态。她的头发和牙齿都很好,白里透红的皮肤很滋润,脸上几乎看不到皱纹,虽然大家庭里的很多事她都要操心,但在她脸上你永远看不到焦虑,相反,总是云淡风轻的表情,似乎一切都成竹在胸。虽然她经历了”跑老日”的动乱年代,熬过了三年自然灾荒,养育了四个孩子,但她给人的印象就像马未都说的: 眼睛里写满了故事,脸上却看不到沧桑。现在回想起来她在我脑海中留下的那张像黑白照片的印象里,虽然她不读书,但她的言谈举止里透出的是一种优雅的贵族气。
村里另外几位老太太跟她比起来,红霞的外婆说话声音真大,她表情总是很严肃,少了老人该有的那份温润的慈祥。另外一个同学的奶奶跟三奶一样干净,但她的眼睛看人总是透着轻蔑,她跟两个成家立业的儿子家从不来往,两个媳妇都不理她,有个出嫁的女儿也不登她的门,也从未见过她的孙子孙女去她家吃过饭,经常见她一个人孤独地坐在自己家门口的石头上,不屑地看着上地下地的邻居。虽然她很有语言天赋,说话口齿伶俐,但大家好像都不喜欢跟她聊天。有时候可能她感到寂寞了,就以丢东西为借口开始骂街,这真让童年的我领略了她的好口才,编的词儿一套一套的,骂人的话都是新鲜词,但没有一句是中听的。那时候我才知道什么叫骂人。跟她相比,赵雪的奶奶从来不刷存在感。从她的厨房到她的衣服还有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似乎从来都没有洗干净过。
跟他们一比,你是不是更喜欢三奶这个秀外慧中的老人?
三奶很欣赏我母亲,经常听她夸我妈妈能干、能吃苦。虽然我们两家不是同一家族,但我妈妈对她像对待德高望重的长辈一样,遇到姐姐找婆家、结婚这些大事,妈妈都会跟她说说,听听她的意见。当然家里有好吃的,妈妈总会给三奶送点儿尝尝。三奶从来没有跟两个媳妇儿发生过矛盾,也从未听她说过他们半个不字。一群孙子孙女吃饭前总会先给两位老人端饭,并且从未见她批评过孙子孙女一句。三奶不做饭,但她把他们家的院子永远都扫得一尘不染,让你能看清院地上石头的纹理,连一片落叶都没有,农具摆放得永远都是那么井然有序,每天都像在迎接领导来检查一下。
他们家在三爷和三奶的领导下,日子过得很富足。孙子孙女都知书达理,他们在学校从来没有跟同学发生过矛盾,颇有世家子弟的风范。觉得过年他们家的门上最适合贴的是”家和万事兴”的对联。
最让我羡慕的是他们家锄地或者割麦子的时候,大人小孩儿齐上阵,地里有七八十来口人干活,干活时有说有笑,感觉他们家的活儿干起来格外轻松。
他们家有一棵大核桃树,每年核桃摘了之后,三奶会给村里每家都送去一些,让孩子们解解馋。
如果有圣母玛利亚,我想就是三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