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胭脂蒙了灰啊

01.
我不太想从那种事说起,感觉很不好意思,好像我活着就是为了那事。其实我早习惯一个人睡了,也适应了。像我们这个年龄的夫妻分房睡的情况特别普遍,随便找人问问,我保证十个里就得有五个。
我也说不好这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可能各家的情况都不一样。有照顾孩子的,有照顾老人的,还有为了治疗失眠的,当然也有人是为了工作的……
总之慢慢也就习惯了,再搬到一起睡,反倒觉得别扭,不适应了。现在房子都大,人们住的都挺宽敞,所以一人一个房间,谁也别打搅谁。
但这样下去,两个人的心也慢慢有了缝隙。我们俩每次吵完架都挺灰心的,后来就不吵了,说不到一起,大不了不说呗。现在我们就连吃饭都是分着的,他挺忙的,我一个人吃也挺自在。
儿子对我们这种状况意见特别大,他说:“你们俩要不就合,要不就分,我就没见过像你们这样过日子的。”
现在儿子也上大学了,考的是西北的一所学校。其实那学校他并不喜欢,不过就为了离开家,离开我们。孩子说去哪个学校都成。
这些年我都麻木了,也好多年没哭过了,有时甚至觉得自己都不像个女人了。
02.
去年同学聚会,见到了很多老同学,也包括从前的副班长。我是班长,他是班副,那会儿追他的女孩子特别多。其实同学聚会这种事去过一次,我再也不去了,说穿了,大家根本就是去炫耀的。
看那些混得好的,全都是从前的落后生,我们这些班干部,老师眼中的红人,全都混得不咋的。班副去了,到了就找我,大家还起哄呢。
后来你猜那家伙一见面说我什么?他说:“班长,从前我就想研究一下你的性别,心想你身上怎么一点女孩子的意思都没有呢!想不到经过这许多年的锤炼,你还是个爷们儿,一点没变。”
我这才知道原来这家伙憋着坏呢,哪有用这种话去说一个女人的。
那天晚上,我竟然很丢人地哭了。班副的话让我想起很多,也包括我的婚姻……我是越哭越委屈,越哭越劝不住,最后是他送我回的家。
其实就是因为这件事,我们开始走近了,我才知道他也有个半死不活的婚姻。
他问我:“你老公要是看到有陌生男人送你回来不会生气吗?”我说:“他回来和不回来没什么两样,我们就跟没关系的人一样。”
班副没有说话。我问他:“你和爱人的关系怎样?”
班副苦笑道:“我要是过得舒坦,还出来参加什么同学聚会啊?你难道没看出来,今天参加同学聚会的,要么就是来炫耀的,要么就是因为太寂寞了……”说到这儿,我已经站在我家楼梯口了。
我和他告别,他站着不动,死盯着我:“你敢不敢和我试一试?”
我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脸马上红了,心也跳得突突的:“少来吧你,没意思,男人对我来说都是一个样。”
“那我能抱抱你吗?抱抱总可以吧,你要是对我没感觉,我马上走人。”他说。
抱就抱。我当时觉得我们两个都够好笑的,真是无聊啊,两个人都活到这个岁数,还做这种幼稚的爱情游戏。
他紧紧地抱住了我,我能感觉到,他其实对我也没啥感觉,更不是爱情,连喜欢都谈不上,他只是寂寞。我呢,连寂寞都感受不到,是麻木,整个人都很麻木。
那晚,我们就站在一盏灭了的路灯下。当时是秋天了,夜风吹过,确实有一股凉意,只有和他靠在一起的那部分有一点温暖的感觉。这可能就是很多无聊孤独的中年男女非要凑合到一起的缘故吧,不是有个时髦的词叫“临时性取暖”吗?
“你知道了吧,我没反应,现在我可以上去了?”我望着他笑。
他很滑稽地做出一个无奈的手势,随后,又做了一个打电话的姿势,叹着气,说了句:“彼此彼此。”
03.
原本一切都很平静,结果就因为他的那句“彼此彼此”,我的心又开始不平静起来。
回到家,屋子里亮着灯,听到门响,他并没有出来。我径直进了卫生间,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难道我老了吗?难道我真的不算是个女人了?我的丈夫对我没有感觉,外面的男人对我同样没有感觉。不知是可悲,还是可笑,难道真的要这样过完下半辈子?
我看到他还在上网。每天晚上不玩到半夜三更,他绝不睡觉。我知道他认识很多网友,其中肯定不乏年轻女人,但我从没有关心过。
可是今天,我想知道我的丈夫此时此刻正在和谁聊天?她有多年轻?他们聊的又是什么?而我和她的区别又在哪里?为什么他面对她们就有话说,而对我却无话可说?
我推开他的房门,当时吓了他一跳。我已经有一阵子没进过他的房间了。房间里有一股陌生又熟悉的味道,那是他身上的味道,混合着香水味。他是从去年开始用香水的,固定品牌和香型。
我想,这要是放在任何一个细心妻子的眼里,肯定会敏感地察觉到,并挖出她所需要的蛛丝马迹。但我没有,不要说一瓶香水,我对他整个人都漠不关心。可是今天晚上不一样。我憋了一肚子的气,我想证明自己还是个女人。
他被吓到了,有点恼羞成怒。光着上半身,当时可是深秋了,他居然穿得这么少在房间里。
我们都有点不适应,虽然是夫妻,但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夫妻之实了。我们就像是出租屋里还不太熟悉的男女,突然被迫相对。
他站起来看着我,用身子把整个电脑屏幕都挡住,然后动了一下鼠标,啪一下就关了刚才的网页。
“你和谁聊天呢?”我问。
“这不关你的事吧,不是谈好谁都不干涉谁吗?你瞧你喝的那样,眼睛都红了,一次同学聚会,至于吗?”他抓起睡衣穿上,起身进了客厅。
“咱俩这样要过到死吗?”我问。
“对啊,你想怎样?”
“有意思吗?”
“没意思,能啥样?”
“你是我丈夫。”
“每月我不是都给你钱吗?每天我不也都回家吗?”
“你就不怕我和别人好?”
听我这样一问,他很意外地笑了,一把推开我说:“你没事吧?还是真犯神经病了?就你这样的黄脸婆谁要啊?也行!你要是看谁好,尽管去。只要别影响我回家清净待着就行。”
那天晚上,我还是一个人回了房间,一宿没睡。
04.
快过年了,他也有应酬。一天下午,他打电话让我给他等门。晚上十一点多,他醉醺醺地回来,一下子抱住我不放,我就像他那天推开我一样把他也推开了。那天他吐得特别厉害,睡衣也没换,澡也没洗,就在沙发上睡着了。我给他拿了条毯子,然后自己就进屋了。
这些年,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
过年过节,家里有亲戚朋友结婚等需要夫妻一起出席的场合,我们基本都会同时、准时出现。这样的公共场合,我们“表演”得很好。他给我的钱,我也是给儿子存着呢,为孩子将来买房结婚做准备。
儿子不懂我的心思,还气我说:“妈,你甭给我攒钱,就你和我爸给我作出的这‘好榜样’,我还能想结婚吗?搁谁谁也不想啊。要我说,一个人过,挺好。”
我想,如果把这样的关系比喻成“冰山”的话,它形成的原因有很多种,有的是两个小冰块经年累月一点点凝固冷冻出来的大冰山。天长日久,两座大冰山更会孕育出一座小冰山——这个家慢慢成长起来的孩子。孩子的冰山除了冰冷之外,更多了一份见怪不怪的冷漠。到了那个时候,再想解冻、开化……也许就太难了。
家虽不大,但冰山与冰山之间遥遥相望,纹丝不动。
这样的家推门进去,不寒气逼人才怪。
回过头想,当年的小冰块是怎么形成的,又能有多大呢?一句争吵?一个眼神?还是三五十块钱?夫妻的生活又能有多大的恩怨与仇恨呢?却能形成这么长久的对峙与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