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塔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星辰计划6月大作文活动&第16期“刚”专题活动。】
是往前走还是掉头回来？是继续蜷在家里当妻子嘴里的窝囊废还是攒点骨气扬眉吐气一回？老秦思索了很久，这次他决定遵从自己的内心，跟现实硬刚一回。
浴火重生
-01-
熊熊烈火，漫山遍野。蝶恋花？唯独我蝶恋火，周围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蝴蝶伙伴们惊慌乱串，它们尖叫，它们怒吼，它们害怕在这场大火中失去生命。而我不怕。我纵身一跃，扑向那火焰的中心，有那么一刻，我觉得自己就像那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
我要重生！被火焰亲吻过的翅膀，更加有力。我在烈火中盘旋而起，直冲云霄！
-02-
“你这个窝囊废！嫁给你算我倒八辈子霉了！”老秦老婆破口大骂。
啪！一个巴掌有力又坚定地甩在了她的左脸上。老秦动手了，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然后，他带着让人无法捉摸的脸色，转身甩门而出。
老秦独自站在楼下小卖部前面，抽出一根烟，笨拙地点着，他有多少年没抽过烟，记不起来了。“咳咳咳！”果然，不熟练是生不了巧的。他吸溜了几口，把烟扔在地上，脚使劲儿地揉踩，此刻，这根烟头就是他的出气筒。
呼！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在寒冷的冬月夜里。好久，他都无法释怀，为了刚才那一巴掌，也为了他那一塌糊涂的人生。
人到中年，就容易回忆过去，忆苦思甜。但老秦每每想到过去这四十几年，嘴里老是苦苦的，没有一点甜味儿。
“我他妈的，咎由自取！”说完，他往自己脸上就是一巴掌。这是他对自己这几十年的总结和评价。
老秦想过重生，蝴蝶扑火的画面一直在他梦中出现，他想做那只蝴蝶，但，他敢吗？
-03-
时间倒回到一年前。
老秦父亲突然脑溢血倒下了。电话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远在五千公里之外的老秦哭了，伴随着另一头憔悴的母亲的抽泣。
火速买了最快的机票，飞奔回家。他忘不掉当时跑到医院病房，第一眼看到的父亲。那还是他认识的老爸吗？刚从ICU出来，他还没苏醒，瘦削的双颊下凹，眼睛外凸，嘴唇苍白。
“爸！”再也说不出任何话，眼泪瞬间涌出，老秦硬给挤回去，他不想让老妈看到。
“兄弟，回来就好了，叔叔抢救回来了，万幸！”多年老友树森过来拍拍他的肩膀。
“嗯，谢谢你，还好有你在。”得知消息后树森第一时间把老秦父亲送到医院，忙前忙后。
“狗屁话！那是我爸啊！”树森从小就喊他父亲叫“爸”，大学毕业后他待在老家，但凡家里有事儿，他都义不容辞，真的比他这个“真儿子”来得靠谱。
“妈，我回来了，你也累了，先回去睡一觉吧，爸交给我。”老秦转头对母亲说。
“我不回去，你爸不醒我是不会走的。”母亲目光有点呆滞。
“妈…”老秦还坚持，树森用胳膊肘蹭了一下他，使了个眼色，“行行行，阿姨，都依你啊，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去找罗个折叠床，您啊，就挨着叔叔睡，行不？”
母亲点点头。树森拉着老秦走出病房。
“我说，你还是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啊？阿姨现在能走吗？唉，买点填饱肚子的去吧。”一走出病房，树森不禁埋怨。他知道这个兄弟关心别人，但嘴笨。
“你去吧，我坐会儿。”老秦往走廊长椅上一坐。他是真的累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一动不动，勾着背的弧度仿佛在诉说着此时他的落寞无助。
“喏，喝点吧，一直在赶路。”树森买了一支水。
“咕咕咕咕。”接过水，老秦一口气干了半瓶。
树森看着旁边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这样吧。想当年，毅然决然离开父母离开家乡，那叫一个潇洒不羁，可如今，唉，岁月弄人啊。“你小子，还记得当年有多硬气吗？”
老秦什么也没说，哼了一声。
“当年我是真佩服你，说走就走，阿姨哭啊闹啊，你的心真硬。这么多年了，也都熬过来了，我看你啊，变了。柔软了。真的，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树森回想当年的种种。
那一年，高中毕业，老秦，当时还是小秦，报考了东北的一所大学，天高皇帝远，父母都不同意。小秦父母在市场经营一档小猪肉摊，几十年如一日，每天起早贪黑地干，平日里是出了名的小气，他俩把钱都存下来，准备给儿子读大学，娶媳妇儿。
树森也劝过，就在省城报一所，差不多得了，回来照看家里也方便，但小秦哪里听得进去。背起行囊，拍拍屁股走了。一走就是十二年，这期间，本科，硕博，小秦熬成了老秦。
而父母依然守着那个猪肉摊，依旧每日忙碌。直到父亲突然病倒。打破了这一切看似平衡的宁静。
“你看看我，头发还剩多少？”老秦把头顶给树森。“我不得不柔软啊，他妈被逼的。”
手机铃声响起。老秦一看，走开接去了。
“喂，主任，嗯，我回老家了，对，对，我爸突然病倒了，着急赶回来，还没来得及跟您报备。嗯，是是，好好 ，我这边抓紧，办完事儿我就回去，嗯嗯对，论文差不多了，嗯，好的，谢谢，好的，好，拜拜。”树森知道电话里的主任是谁，他清楚这通电话的含义。
“那老家伙？”树森抬头看了老秦一眼。
“嗯。”老秦看起来也不愿多说。
树森想，老秦始终干不过这群老家伙。学院主任和各级领导，每年教授职称评选要开始的时候，老友就各种疲于奔命。他知道，老秦不适合这样的烟酒气，不像他，在私企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该学的不该学的都学了。在树森眼里，老秦一直都是老秦，像是永远活在“象牙塔”的仙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搞他的研究。
“走吧，看看咱爸去。”树森拉起老秦，往病房走。他不想这会儿好兄弟分心，眼前照顾好叔叔才是最重要的。
一周后，父亲情况逐渐好转，脸色也好看了一些。母亲脸上终于有笑意了，她张罗前张罗后，生怕漏了什么。
“妈，歇会儿吧，别张罗了。我爸都看不过来了。”老秦难得开起了玩笑。父亲好起来，他心里确实舒了口气。“妈，我这次来，没请假，领导来电话催回去了，我看爸也恢复了不少，我想着……”
“回去吧。这儿有妈。你忙去吧。”母亲说。
“妈，我跟树森打过招呼了，他一有空就会过来。”老秦觉得有点对不住这兄弟。
“好，树森这孩子，好啊。”母亲这言外之意，老秦看出来了，亲儿子没干儿子实在。
交代好注意事项，老秦准备回程。“爸，我走了，你好好的，听妈的话啊，我过段时间再回来。”老秦转身走出病房。
“滴滴滴。”手机响起来，老秦拿起来一看，“您的账户转入人民币10万元”的字眼跳入他的眼帘。
“这个家伙。”是树森转过来的，老秦不用看都知道是谁。他明白好兄弟的用心，虽然对方啥也没说。他们都心知肚明，自从在医院接了那一通电话之后，树森啥都明白了。
飞机要起飞了，老秦关了手机，背靠在座椅上，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04-
五天后，老秦拿着这笔钱，走在路上。钱装在公文包里，他走走停停，这条路走得并不那么坚定。是的，他准备去主任家。
老秦停下来，在路边找了个椅子坐下，公文包紧紧地拽在怀里，盯着这个包，老秦的思绪飘远了。
五年了，在“教授”评选这事儿上，他来来回回折腾了五年。这五年，他年年候选，年年落选，那些资历比他浅，能力比他次的，都选上了，唯独他，还在飘着。他知道，自己输在哪儿，他明明知道，但是，他努力了，他做不到。
树森跟他说过，兄弟，别人陪领导喝酒吃饭，你在哪儿？别人在领导面前说好话，你在干嘛？好兄弟啊，我知道，难为你了，你原本不属于那种地方，但，生活他妈的有时候就是犯贱，你不随波逐流，就等着被踢出竞赛场，弱肉强食啊，他妈的就是这么现实。
老秦觉得有点讽刺，这个公文包里原本装的是他参与研究课题的资料论文，现在被老婆清空了，装满了铜臭。老婆，想到老婆，他也很愧疚，跟了他这么多年，好日子没过过，还天天陪他提心吊胆搞竞选。
老婆有时也叨叨，老秦不会做人，死板老实，净会吃亏，但也就嘴上说说，日子还是要过的。
电话铃声响了，老秦猜到是谁。“老婆。”
“咋样老秦？东西送到了吗？顺利不？”电话那头老婆语气紧张。
“呃，没呢，还在路上，老婆，我想着是不是……”老秦犹豫了。
“抓紧点啊，老秦，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啊，咱家就指望这个了。快点儿啊。”嘟嘟嘟，电话挂断了，老秦老婆知道自己丈夫的想法，她不给他机会说出来，不然她跟他没完。
唉……老秦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该来的还是要来。他拿起公文包，收拾好心情，再次出发。
“找谁？”小区保安问。
“你好，我找Q8-1202黄新华主任。”老秦一字一句地说出来。
进了小区，拖着沉重的步伐，脚就像灌了铅一样的重，慢悠悠地走啊走啊，终于来到他一直以来都不想踏足的楼栋。镶金色的Q8亮得晃眼，老秦抬起手挡住阳光，往上望，刹那间恍惚。突然，一首手机铃声把他拉回了神。
熟悉的音乐响起，是主任。接吗？接还是不接？该说什么？说我到楼下了？
就在脑子里一团乱的时候，手指不小心划了一下，接通了。
“喂，小秦啊。”黄主任好像不太高兴。
“嗯，主任，是我，主任，那个，我……”老秦吞吞吐吐。
“小秦，有个事儿跟你说一下，你主导的那个项目经费没有批下来，你也知道，上面的领导的意思。”主任摆明了说。
沉默了片刻，老秦回了一句“嗯，知道了。”便挂了电话。他盯着手机屏幕，一直到它黑了屏。
突然，他大喊一声，双手握拳，浑身发抖，然后，抱紧公文包，果断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事后，老秦毫无意外地遭老婆一顿臭骂，他当时一言不发，任凭她又打又骂，那是他该承受的，他想。
后来，好兄弟树森还是经常调侃老秦，说他晋升的速度配不上秃顶的速度，这些头发都白掉了。
-05-
老秦经常想起自己说过的一句话，他说，作为一名大学老师，那些拔尖的好学生不是他教出来的，靠的是他们自己的努力，那些差生呢，说实话，他们要实在不想学，他也教不了。为人师者，唯有当引路人，当灯塔。
他有时候也会迷茫，不知道这茫茫人生路，谁又是他的灯塔，谁又能帮他引路？但老秦不后悔，当初要是敲了主任的门，那他才真该悔恨一辈子吧。
抉择是人生永恒的主题，老秦选择了另一种方式让自己重获新生。当历尽人生海海，山山而川，纵回头，也不过尔尔吧。
-END-
